叠嶂

[周黄]鲜衣怒马少年时/番外1-3


番外一/一块玉佩

 

黄少天是让魏琛捡回蓝溪阁的,那年他才九岁。

当时魏琛选了楚庭最阔的一条道,朝街边摆摊的柳州老汉一个挥手:“一壶白酒,两碟牛肉。”

酒肉上了桌子,他刚抓起一块牛肉往嘴里送,斜眼一瞥却见一个孩子娇憨地朝着自己搁在桌上的古辣酒笑着,衣衫褴褛,脖颈上还有片紫白相间的癣。

魏琛拽过那孩子说道:“猴娃娃,你是看上老夫这壶酒了?”

他自称老夫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着实有些奇怪。

魏琛本是长安人,平日说话带些长安口音也常见,可今天一时没注意,脱口而出一句正宗的中原官话。

他以为这孩子是听不懂,可那孩子却偏偏接了话:“我有两个铜板,换你两口酒如何?你若嫌少,给我一口也好。我下肚量少,也贪不了你多少。”

魏琛见他不过九岁孩童竟说出这等伶俐的话,嘴上虽不屑地说他是黄口小儿,但也起了兴趣,为他斟上一杯。

那孩子略显拙笨地爬上长条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手微微一抖,酒杯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魏琛见他动作迟钝便抬手接酒杯,正想再戏谑一声,却没料到孩子趁着他低头的一瞬,伸手去抓那酒壶,灵巧地往地上一跃。

若魏琛叫这九岁孩童在自己眼皮底下夺了这酒壶,他也不必在这道上混迹了。

他从箸笼里抽出一根筷子掷向孩童,本以为轻松可以了结此事,没想到孩童背后似乎生眼一般,两个翻身躲了过去。

这眼捷手快的,叫魏琛也吃了一惊,一愣的瞬间,那孩童已经跑入人群中,难觅踪迹。

本淡下的兴趣又浮了起来,他立身而起,脚下生风追了上去。

 

魏琛是在一条窄巷子里逮住那孩童的,孩童说:“你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你若有本事便松开小爷!小爷大不了还了你这壶酒,不喝还不成吗?”

魏琛乐了,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叫黄少天。”孩童对着魏琛恶狠狠地呲牙咧嘴,“还不松开小爷!”

魏琛闻言,赏了黄少天两个爆栗子,他没用多少劲,心想也没有多少疼,偏偏黄少天又叫唤了两声:“疼疼疼!疼死了!”

边说着把怀里揣着的酒壶往魏琛手里一塞说道:“行了行了,还你了,还不赶紧走人?”

“你平白无故偷人一壶酒,让老夫抓着这就想完了?”魏琛笑了一声,“更何况你还扯走了老夫腰间的玉佩,你说这要怎么算?”

 

这话落地,黄少天脸色一变。

“怎么不学些好的活,尽学些偷鸡摸狗的?”魏琛接过黄少天递还的玉佩说道。

黄少天听到这句话,低头把下唇一咬,闷声不语。如今真是十月天,凉风阵阵,黄少天一身破衣服看着也怪让人心疼的。

魏琛说:“你喜欢这块玉佩吗?”

黄少天说:“谁喜欢你这块破石头啊?送给小爷小爷也不稀罕!”

魏琛说:“那我不送你了。”

黄少天一愣,说:“送?你,你要送我?你不是开玩笑的吧,我是不是听错了啊?”

黄少天这一愣之下,几句话就显了他本该有的孩子天性,可魏琛乐道:“你哪只耳朵听到老夫说要送你了,老夫就说了不送你!”

黄少天又是一愣,这次他气得咬了魏琛一口。

魏琛忍下那口慢悠悠地说道:“这是老夫要赠与心爱之人的……”

“呸!”黄少天立马打断他。

“你这臭小子——”

“小爷嘴巴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想呸吐掉,没别的意思。”黄少天又打断了他的话。

魏琛一想,黄少天刚刚才咬了他一口就说嘴巴立马不干净,拐着弯又骂他了一句。魏琛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这黄少天有趣,他喜欢。

他最后问了一句话:“你愿意跟着老夫学武吗?”

黄少天猛然抬眼看向魏琛,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星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愿意。”

黄少天跟着魏琛去了蓝溪阁,他本就身世凋零,无依无靠的,蓝溪阁也算是个归宿。从此,命途即改。

 

后来魏琛真把那块玉佩送给了黄少天,说道:“少天,这块玉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可要送给心爱之人啊……老夫是找不到那个人了……”

黄少天当时一笑说:“我才不信魏老大你的话,分明是你附庸风雅随便在玉器铺子里挑了个!”

“臭小子!那你还给老夫!”

“给了就是我的了!魏老大你这次可抢不回去了哈哈哈哈!”

 

再后来,黄少天把这块玉佩遗留在了周泽楷那儿。几经转折,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最后,他把这块玉佩送给了周泽楷。

再也没有拿回。

 

FIN

 

番外二/两条性命

 

王杰希说:“黄少天,我可以送你两条命,无论是谁的。”

黄少天说:“王杰希,虽然你可以起死回生,但我没病没灾的,你这份礼我可用不着了。不如赠了我你那套棋具,楸玉局,冷暖玉,我师兄肯定也喜欢。”

王杰希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不出五年,你自然会用到。”

黄少天也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这是黄少天和王杰希的初遇之后离别的对话,可他俩说这番话的时候却是在青楼里,一座极其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角楼里。

 

这年他初出江湖,二十未满,正好在蓝溪阁待了十年整。

十年时光一霎过。

 

黄少天头一次来这地方,他想这儿真稀奇。明明是那么闹的温柔乡,却有一座那么静的角楼。

步上阁楼的时候,那些娇笑媚嗔声似乎已经被按压在他的脚下,慢慢销声匿迹。黄少天觉得实在是静到有些不可思议,加上他素来谨慎,每向上一步都缓了缓速度。

他怕动了什么机关,又在心里怀疑是否是自己疑神疑鬼。

突然阁楼四周悬挂的莱莉灯尽数熄灭,霎间漆黑一片,静得诡异。随即有两枚棋子打出,对准的是黄少天气海,鸠尾两穴。

 

将真气凝集在左手指尖上,黄少天拨出两股劲道极强势的指风,与棋子正面接触,击溃棋子携夹的真气。 

棋子被指风击得粉碎,黄少天虽夜不得视,但功力着实是高的。固处于黑暗之中,靠着对方的真气迎击角度,也尚能判别棋子攻击方向。

知棋子从何处发出,却不知道对方人在何处。

“藏头露尾,宵小所为。”黄少天故意冷声嘲讽了一句,却不敢掉以轻心。

“心怀叵测,小人行径。”暗处有声音传出,温缓得当。

这次打来的不是棋子,而是一把银针,黄少天这次没有躲,而是两袖一动,收了那把银针。

 

黄少天忍不住又开口了:“你暗我明,占尽上风,赢了也不够光彩,不如同我堂堂正正打上一次。”

对方给予的响应是七枚棋子,数目比第一次更多,而混带的真气攻势也更强劲。

黄少天哼笑了一声,掷出刚才的银针。黑暗中看不见景象,只能听到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

黄少天正想再说几句话,却瞥见暗处有一簇幽蓝的火光若隐若现,瞧去甚是诡谲,好如鬼火。那火光渐渐明晰,是一盏蒙有蓝纱的宫灯。提着宫灯的手五指修长,略显苍白,腕上还带着一串香珠。

“大驾光临,不胜荣幸。”那人提了提宫灯,幽蓝的火光映照出他的脸庞。黄少天看不太清,只能瞧见他的额前有一束刘海遮住了右眼。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有点像是嘲讽,黄少天却不怎么在意,只笑了一声。

他俩分立在两边楼台,黄少天觉得这人好似扣在紧绷弦上的利箭,一触即发,更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深浅难测。

 

对方飞快地掷出手中的宫灯,火光幢幢。

宫灯的提柄扎入顶上的木壁,将楼层照亮了大多,两人将彼此的面目看得更清楚,只不过在幽蓝的烛光下,一切都颇为诡异。

一角正是银针玉棋镶木壁,那七根银针正中棋子正心,扎制在阁楼木壁上,棋子周遭的木壁都裂开了一道道裂痕。

 

那人手中打出两枚棋子,直逼黄少天。黄少天移步而动,先避开白玉棋子,再将墨玉棋子以指力反拨向对方,带足真气。

黄少天突然想起魏琛和他说过的话,说有些人的招式就像一条温柔的白蛇,柔中带刚,用缓柔的招式,却可以死死地绞住人。

他遇见过这样的人,喻文州是一个,而眼前的人正是第二个。

黄少天不恋战便说道:“相逢即是有缘,交换个姓名做个朋友如何?”

那人微微笑了一声说:“功夫不错,哪家的?”

“我这个才算不错?那你可得和我说说还有谁是极好的。”黄少天笑吟吟地说了句,“蓝溪阁黄少天,我知道你是谁,你叫王杰希吧,我听情报贩子说过你。”

王杰希神情不变说道:“我也听过你。”

“李迅。”两人齐声,相视而笑。

 

不打不相识,黄少天就是这样遇到了王杰希。

他说王杰希你明明就是个会功夫的大夫,一张嘴巴说出的话却是一个比一个准。

到了第五年的时候,黄少天确实把王杰希送他的两条命都用完了,而且都是给了同一个人。

周泽楷。

黄少天想起这件往事,觉得记忆犹新,似乎还发生在昨天。他笑了一笑,把头靠在身边的周泽楷的肩膀上,又伸手轻轻抱住他说:“周泽楷,你可不要再受伤了,我赌不起了。”

他说得很轻,周泽楷没听到,只回拥了他。

 

FIN

 

番外三/三生约定

 

这次回蓝溪阁的人有两个,黄少天已经接到第七封喻文州的信了。

那日黄少天是牵着周泽楷的手迈进蓝溪阁的殿门,卢瀚文对着周泽楷说:“就是你把黄少拐走的?”

周泽楷一愣,那嘴巴微微一张还没说出口,黄少天的话就迸出一大串。

“小卢你赶紧去练剑,我没在的日子都没人敦促你呢,剑术不进反退,出了蓝溪阁入了江湖,你如果是这种的功夫是丢蓝溪阁的脸知道不?”

卢瀚文看着黄少天,低下头想了想说道:“黄少你这个是不是叫有了媳妇忘了娘?”

“哈哈哈哈哈!”李远和徐景熙笑出了声。

黄少天正想抬脚去踹这两人两脚,听到身边的周泽楷竟也噗嗤笑了一声。

黄少天没想到周泽楷也笑了,一时赧颜可口上偏偏轻浮地说:“那媳妇儿我们去见见娘?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

 

一把棋子隔空打来,黄少天往后一跃叫道:“王杰希?”

又是一把棋子,周泽楷也跟着往后,他往四周一扫却不见有人出现,身边的黄少天又喊了一声:“师兄?”

“文州啊你看看你这个师弟,居然以为是你?哈哈哈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周泽楷看了黄少天一眼,只觉得他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叶修你给我出来!”黄少天喊道。

“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叶修慢悠悠地踱步走出,还打着把伞。

 

叶修是跟着喻文州一起走来的,他说:“文州,我替你教训了这个不孝子,你欠我一个人情。”他的眼睛往周泽楷身上一飘,笑道:“这位……”

“人要脸树要皮!叶修你站在我地盘上也敢说这句话?!一看你就是被霸气雄图的杀得无处藏身就躲到蓝溪阁了。去去去,你赶紧给我走人,怪不得我觉得一进门就觉得有股霉味。”黄少天往前一站,把周泽楷挡在身后。

“……还护食了?!”叶修这话对着黄少天说,眼睛却看着喻文州,“怪不得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混——”

黄少天听到这话还想再骂两句,可喻文州笑了笑阻止了他:“来者皆是客,一块去喝个茶吧。”

“不赶巧,这次喝不了了。”叶修也笑了,往殿门外走去,“我还有些其它事情要办。”

说着便把伞一收,走过影壁,踏空而去。

 

黄少天跟出了殿门,冲着外头喊:“你这家伙别再来了!下次一口茶都别想喝到!”

喻文州看着原地不动的周泽楷,说道:“请随我来。”

周泽楷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喻文州也不多说,也走出了殿门朝阁楼方向走去,周泽楷也抬步跟了上去。

刚走到黄少天身边,那人就扯住了自己的袖子。把自己拉回,眼神示意他别跟喻文州跟得太紧。两个人在丹墀处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黄少天见喻文州拐过一道弯才出声说话。

“我师兄人可聪明了,喝茶就喝茶,他问的话你统统不准接,我来就好。还有啊,他如果把我支开,要和你下棋还是什么,你就说你不会知道不?”黄少天喋喋不休地说着,却见周泽楷弯起了嘴角。

“你、你笑什么啊,我说真的!”黄少天急了。

“叶修……”周泽楷出声。

“你提那个家伙干什么啊?我和你说那个人相当无赖啊,你对他一定要见一次打一次。”

“对。”

黄少天有些吃惊,没想到周泽楷居然认可自己的戏言,正想说也不用每次都打,可转念一想,周泽楷分明说的是“叶修,对。”

对什么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黄少天突然涨红了脸,恶狠狠地剜了周泽楷一眼。亏他还在担心周泽楷吃喻文州的亏,结果自己先吃他一计。

黄少天先踏步走了,把周泽楷一个人留在原地。周泽楷看着他快步走去,才走了两步就回头喊:“周泽楷你愣哪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周泽楷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一动,真愣着没动了。黄少天本就是个性急的人,他发愣当会儿,就走了回来重新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周泽楷觉得很开心,这样的感觉他很喜欢。

 

喝了两杯茶,喻文州清了清嗓子什么都没说,没说要下棋也没说要比武,黄少天顿觉坐立不安,差点就要问出:“师兄你说吧,你到底想让我们去干什么?”

可他不敢。

他身边的周泽楷也不会去问。

喻文州看他那个模样一笑说:“有件事需要你……”

“没问题!”黄少天没等喻文州说完就界面了,还指了指周泽楷,“他也愿意。”

周泽楷很配合地点了头。

黄少天又说了一句:“师兄如果我办成了这件事,你就不能再要求我待在蓝溪阁三年不出。”

喻文州阖上了杯盖笑道:“自然。”

 

树木葱郁,绿影廖飒。

黄少天说:“周泽楷,我好后悔答应的那么快,我觉得我们可以带几根绳子来,再不济也得穿厚实点是不是?”

周泽楷嗯了一声,和他一起把视线往下面投去,悬崖下云雾飘渺,不禁让人的思绪也跟着飘忽。

“周泽楷你说我们跳下去会重伤吗?”黄少天询问一声。

周泽楷听了此话,往前走了两步,几乎都要站到崖边了,他望瞭望脚下的云雾,那悬崖下云雾弥漫,目测不出高度,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不会。”周泽楷答道。

黄少天遗憾起来。

“会死。”周泽楷又说了两个字。

黄少天笑出声来:“那么我们带上王杰希一起跳下去,他妙手回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半死不活了?”

“也死。”周泽楷倒是挺认真的。

黄少天又笑了两声:“也是,我们仨都一并粉身碎骨了,哪里能得到医治。”

说话间,周泽楷把黄少天往后一推:“试试。”

黄少天还没再开口,就看到周泽楷挪步往悬崖上一跳,顷刻无影。

 

周泽楷抓着悬崖壁上的一条绿藤,衣上蹭上了草屑枯木,发丝也有些凌乱,干巴巴的缚松针落了一头都是。

他喘了一口粗气,心想自己大概是个狼狈模样,右臂单吊在一条藤蔓上。

这条藤蔓倒是粗壮,拉着扯着居然可以支撑住他,周泽楷往下瞄了一眼,发觉其实这个悬崖并不算高,在上头看的时候,因云雾缭绕,让人目测不得,枉以为万丈高崖。周泽楷没有细想下方到底有什么,只将真气踱换到左手,一路滑着藤蔓而下。

在离崖底大概百丈的地方,藤蔓终止了。他便从袖子甩出两柄短剑,那剑脱鞘而出,扎入石壁。

这崖壁光洁如镜,毫无石块堆积的地方,仅仅是有蟠扎纠错的藤蔓蜿蜒着,那些藤蔓就跟蜘蛛丝一样,紧紧包裹着这个山崖,像裹紧猎物一样。

周泽楷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致,便跃身而上,单脚点在剑柄,又抓着了另外一条略细藤蔓。不过他不打算欣赏美景,可重新上去俨然是不可能。他便反手重新抓住那终止的藤蔓,抽出扎入石壁的短剑,随后再度纵身而跃。每下几步他就甩出短剑扎入石壁,一步一步寻此而下。

他抵落崖底的时候,弹去身上的叶子灰尘,细细打量了四周。再是波澜不惊,他也被眼前的景色惊了一番。

崖底面积广大,三条溪流环绕着中心的小湖,扩及崖底整个部分,偏偏了无人烟。中心的小湖上还有一块陆地,三条溪流相隔的陆地上布满翠竹。

他抬眼往那悬崖方向又看了一眼,发觉悬崖最高一层终年云雾缭绕不散,才使得悬崖下方看似无底一般。

这地看不着边际,除去三条溪流相隔和小湖所含有的陆地,其它地方全部都是水。若想入此地,只有一条路,便是从悬崖上纵身而下。

 

周泽楷精神绷得紧紧的,不敢松懈。他浮水滑移,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点出涟漪,探进了竹林。

“哪来的人?”周泽楷在竹林中兜转之际,听到一个中年嗓音传来。

一个身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周泽楷想起黄少天在路上和他说的话。

——“一定要夸,要捧!让他飘飘然!要真诚点,不能像个拍马屁的。”

“前辈好。”周泽楷眨了眨眼睛,对着魏琛说道。

显得真诚这种事情,对周泽楷而言,家常便饭。

 

魏琛说:“少天你胳膊肘往外拐,这是不对的。”

黄少天说:“魏老大,我们回的是蓝溪阁,都回蓝溪阁了你怎么能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魏琛说:“那你身边那个是谁啊?我都不记得有他!”

黄少天大喊:“他算半个蓝溪阁的人,大家伙儿都挺想你的,魏老大你就留在这几天吧。”

魏琛看着两人牵着手,心中大骂。

谁知道那个看起来乖巧的年轻人带着黄少天三下两下擒住自己,两个年轻人连手对他一个人,然后他就朝着蓝溪阁的方向去了。

 

情况是这样的。

周泽楷坦白老实地说了,他和黄少天是来找魏琛的。

魏琛问:“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

那时候黄少天也扯着藤蔓到了崖底,眼睛不眨一下地说:“在李迅那儿买的消息,我师兄可都不知道呢,我这么多年没见到您,心里头可挂念魏老大你了,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

周泽楷不动声色地瞧了黄少天一眼。

这嘴皮子功夫周泽楷还真比不上,睁眼说瞎话啊!

魏琛一听,高兴劲儿,这才是亲儿子!养了十年没白养!

他搂着黄少天的肩就往竹林里面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刚往周泽楷那边飘了一眼,得了,黄少天反手把他的手臂往后一扭,周泽楷正面擒拿,他现在就在去粤地的路上了。

 

魏琛觉得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不瞎,可就这两个人那个腻歪劲……简直是把他当瞎子。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魏琛心里干嚎了两声,就发话了。

黄少天有心思和他扯么?嘴巴一张什么就说了。

魏琛他看着周泽楷,什么都没有说,想:我不要这个儿媳妇,一看就和自己合不来。

黄少扬起马鞭,手一顿,冲着魏琛说道:“魏老大老看周泽楷干什么呢?”

魏琛笑道:“小伙子挺有精神的。”

黄少天笑道:“没想到魏老大你和周泽楷这个闷人挺合得来的。”

魏琛:“……”

魏琛不知道该说是合不来还是那么闷连你都合得来了我还有什么合不来的?

 

经过松江府的时候,黄少天和周泽楷去轮回走了一趟,和江波涛喝了两杯酒就接着往南边赶了。

有日半夜,野外落宿。

魏琛摇醒了黄少天,招呼他去树林。

树林黑漆漆的,黄少天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看了还闭眼熟睡的周泽楷,轻轻嗯了一声,和魏琛走进了林子。

魏琛就是半夜找黄少天说话,他一抖外袍就地坐下说道:“少天,老夫不想逃了,就跟着你回蓝溪阁吧。”

这一路上魏琛没少逃,逮着机会就想逃开这两个人。

黄少天还没清醒过来,点点头说道:“魏老大聪明。”

你这语气是跟喻文州学得么?!

魏琛很郁闷。

魏琛忍不住问道:“少天你和老夫说说,你怎么喜欢一个男的?”

夜风有点凉,黄少天嘿嘿一笑也坐到了魏琛的身边。

“我就是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快活,魏老大你不是说人生在世图个乐么?”

“一辈子?”

“就一辈子,能下辈子就更好了。”

魏琛沉默了一瞬,继续道:“你小时候明明说你要娶灶房娘那女儿呢!说没人比她更好看。”

“……”黄少天噎住了,谁记得小时候那童言无忌啊!

黄少天胡说道:“那我现在觉得周泽楷比她好看多了。”

魏琛又沉默了,他拨弄了下脚下的叶子。

“你把他喊醒,老夫要和他说几句话。”

“魏老大人家睡着呢,大半夜把人喊醒干什么?明天早上再说啊,您……您是想和他说什么,我能在旁边听不,可不许说我的坏话啊!”

树林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魏琛和黄少天不禁警惕起来,听到一声:“我醒着。”

黄少天一惊,刚才那些话难不成都被周泽楷听到了?他立马站起拍拍外袍,朝着声音方向走去,却听得魏琛在身后一声:“醒了更好,陪老夫唠嗑下,少天你先回去。”

周泽楷站在黄少天的面前,黑暗中只能瞧见他模糊的轮廓。

黄少天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周泽楷摇摇头。他本就浅眠,睁开眼发现魏琛和黄少天都不在,就往树林查看,只听到魏琛让黄少天把他喊醒那句话。

一颗心落回胸腔,黄少天说:“你不要相信魏老大说我的任何坏话。”

周泽楷无声的笑了,他探身去亲黄少天的嘴唇,什么都没说。

黄少天当时就一怔,顺从地让周泽楷亲了一会儿。

 

魏琛却等得不耐烦了:“别腻歪了,日子长着呢!”

黄少天也觉得腻歪啊两个人在黑漆漆的树林里面亲着,可他高兴他乐意,凑前啃了周泽楷的下唇一口,头一昂,走了。

剩周泽楷一个人在原地,垂着眼,摸了摸自己被啃过的嘴唇。

周泽楷的步子稳,走得快,一下子就找到魏琛了。

“小子,坐。”

魏琛在等周泽楷开口,可对方偏偏坐下之后什么都没说,沉默的气氛周泽楷从来不陌生,可魏琛不行,他对过的人哪个不是能言善道。

终究还是魏琛先开口:“你们在一起了?”

“嗯。”

“哪认识的?”

“我那……山脚。”

憋话和兜圈子说话都在周泽楷这里不管用,魏琛他心里琢磨着黄少天这鬼的他担心个什么,亏他觉得是黄少天被蒙住了眼,可看周泽楷这个性子,好像是他才是被猪油蒙了心……

长长吁了口气,魏琛想抽烟,可是手头上没有烟杆子。

“少天小时日子过得苦,他是我捡来带回蓝溪阁的,你好好对他。”

“嗯。”

魏琛笑了一声:“他随性惯了,也别让他欺负到你。”

说完之后,魏琛自个儿觉得不对劲啊,他说的是什么话,嫁女儿还是相儿媳啊?他年近不惑的人对着二十多岁人还苦口婆心上了!

可周泽楷偏偏就站起来,对魏琛深深一鞠。

 

到蓝溪阁的门口是好季节,喻文州握着一把折扇,黄少天对着他大大咧咧地笑。

把魏琛带进蓝溪阁后,黄少天离开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想到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回忆往事,可今天他想起六年前他也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那时年少轻狂,总是会干些现在他自己都会觉得出格的事情,仗着年轻无所忌惮。

“少年子弟江湖老。”他吟出一句。

周泽楷没有接话,黄少天又说了一句话:“我们去开封走一趟吧,我……”

黄少天的尾音一低,扭头看向周泽楷,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周泽楷伸手去理他鬓边的发,略带询问的目光。

黄少天捉起对方的手低眼看着,缓缓道:“我去过那个地方一次,在那个地方我有过最好的回忆,想到那儿我就开心,周泽楷我想带你去走走,好不好?”

周泽楷总觉得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对方明明是笑着说的却让他觉得莫名的难过,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抵达开封的那天,正好是黄少天的生辰,八月。

他俩在开封街角寻了个面摊,点了一碗长寿面,上头洒了点葱花,还有个土鸡蛋。

简单的一碗面,黄少天却觉得令他食指大动。

他递给周泽楷一双筷子后捏着木筷在桌面上笃笃敲了下,那卖面小贩肩上搭着条白色抹布走来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没事。”黄少天挥挥手。

“那两位慢用。”那小贩点了点头,顺口补了句,“您是第一次来开封吧,多逛逛玩玩呗。”

黄少天乐道:“我可不是第一次来开封了,这开封说不定我都比你熟悉了。”

小贩哪里不知道黄少天是唬他的,他也客气说:“客官知道今晚有花灯节吧,一年一次也难得。”

黄少天夹面的动作一停,立马抬眼去看周泽楷,那人捏着一根竹筷,另一根掉落在桌脚边,垂眼看着却没去拾。黄少天心里一慌,连忙去抓周泽楷的手。

周泽楷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对方的掌心暖暖的,周泽楷缓缓道:“想去。”

他从来没和黄少天提过什么要求,总是顺着对方,可花灯节这三个字就和在心里反复滚着一样,他总是想去看看,说不出的熟悉和想念。

黄少天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低头扒着面在吃,含糊道:“那我们去,等会我们去桥边买几盏花灯也去玩玩。”

他抬起脸时,又是满面笑容。

 

无数攒动的人头,热闹非凡。黄少天牵着周泽楷的手往汴河那边走,两个人在灯火烛光中穿梭。

黄少天的左手紧紧握着周泽楷的右手,右手上提着一盏花灯,他对着周泽楷说道:“你不喜欢热闹,我们去人少的地方吧?”

正打算带着周泽楷走,可发觉对方竟然脚步未动,朝自己摇了摇头。

勾河灯的老头还是两年前的那位,仿佛岁月无痕,依然那么健谈,热心地递给黄少天一盏河灯说道:“这位公子,要不要放盏河灯,祈福也好求缘也好。”

黄少天一愣,低头接过。

河灯被抛入河中,没入千千万万朵河灯中,湮灭在一片火光之下。周泽楷踱步走至河岸边,默默看着汴河上浮动的河灯。

一盏又是一盏,一个又一个故事。

他的目光停留在黄少天抛入的河灯之上。

黄少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恰好落在自己抛入汴河的河灯,便急忙去捂住周泽楷的眼睛,有些笨拙地说道:“不要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动作,他把下巴搁在周泽楷的肩膀上,轻轻在他的耳畔说:“那是放给你的,有什么好看的。”

“周泽楷,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周泽楷睫毛动了下,磨蹭着黄少天的手心,他的失神只是一瞬,随后将遮在最近眼睛上的手拉下来,转过身去。

周泽楷说:“好。”

他正面抱着周泽楷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这样好不好?周泽楷,周泽楷。”就这样忍不住多喊了两次他的名字。

周泽楷微微笑着,烟花在他身后的天幕上炸开,绚丽无比。

烟花转瞬即逝,可周泽楷的笑容却一直都在,黄少天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差点落下泪来。

 

三生都允诺给了你,约定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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