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嶂

[周黄]鲜衣怒马少年时/长白山纪事

实体书的番外之一,放出来喜迎八月来临,上一次更新周黄已经是2013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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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一到三


外说:长白山纪事


01

陆老头独身一人带着他六岁的孙女在长白山下的小村待了五十年,靠着几十间土房和铺子组成的小村有却个别致的名字,叫作落欢喜。打他有记忆起他就是落欢喜里一号人,陆家在落欢喜里面卖了三代的热茶热酒,往长白山上去的人都会在冰天雪地里面要他一壶茶酒饮饮,生意还说得过去。

 

新春未至,临近年关往长白山来的人是最少的,酒肆中的人气如同死了般,寒意萦纡。常年的冷气逼得陆老头也直哆嗦,更起了一场风雪,铺子外悬挂的酒望几乎要被寒风撕裂。

陆老头头一次瞧见这样的人物。

缃色暗纹提花绸衣外披束腰羔裘,骑着一匹骝毛百岔铁蹄马翻身而下,往铺子里面一闯,高呼一声:“来热酒!”

气势开得足,回头挑了个离陈旧的纸糊窗远些的位子上一缩,一个人絮絮叨叨开了。

空荡荡的酒肆明明就他一个人,他一来却成了廛市般,抓着店小二咋呼着这风雪天气。

 

陆老头的腿脚不怎么利索,年纪大了也喜欢和人唠嗑,加上年轻人很健谈,相谈甚欢。年轻人是从南边来的,黄少天这个名字也带着南方的亮气。

“客官不归家吗?”陆老头问了一声。

年末打马疾行到长白山下的确是个怪事,陆老头见过的江湖人不少,也会些拳脚功夫,可他觉得黄少天不像个江湖草莽。

 “我打燕京来,算了下日子打马往南行也赶不上家里新春,便掉头往长白山这边来了。”黄少天喝了一口酒,这热炉温酒,丝毫暖入心思。

“这片可没什么好瞧的。”

“嗯?店家不如说说,我瞧这处也该是热闹的,只不过年末只有少数人会来。”黄少天呼出一口热气,“况且我也不是来瞧什么看什么的。”

陆老头一愣,却见黄少天展颜而笑继续道:“我是来杀人的。”

黄少天捏着酒碗舒了舒腿脚,一把细长的利剑就搁在在了老木桌子上,陆老头这才看清黄少天因常年使剑而在虎口处留下的茧子。

 

黄少天才瞥见陆老头身后站在的一个小丫头,思及刚才说的话,便顺手掏出一个小玩意送给了被自己话吓到的小丫头。

那身子瘦瘦小小的丫头被厚重的冬衣裹得像个球似的,脑袋上还戴着顶莲花帽,怯怯地躲在陆老头身后,蚊子叫似的说出一句话:“谢谢。”

 

陆老头给黄少天指了上雪山的路,半个月之后才看到这人沾着一身血迹快步奔进无人的酒肆,手上还提着几个白布包裹着的脑袋。

一锭银子抛到了陆老头的手里,黄少天微微喘着气说道:“我得快些跑,店家你可得当我这个人没来过这个地方。”

说着黄少天嘴角流了一丝红。

黄少天身上有伤陆老头看得出,而且伤得挺重,偏偏这人抹去嘴角的血渍,对着陆老头笑笑,在铺子里面草草包扎了身上的可见的伤口,换了身衣裳就马上跨上了那匹来时骑着的骝毛百岔铁蹄马绝尘而去,马蹄嘚嘚,扬起一层雪沫子。

 

陆老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恍若间懂了什么,这长白山上的恶人该是死了一些。

 

02

第二年的年关薄暮时间,陆老头往铺子口头搬了条长板凳,踩上长凳,只能瞧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往更远处望去,只见覆盖在白雪上的落日余光亮得晃眼。

陆老头琢磨着这会儿该是真没人会来了,正准备关门闭业,嘚嘚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他腿脚不利索,可耳目是极灵敏的。

把板凳搬进铺子里的功夫,那马匹就到了,

陆老头心想,这年关来的又是个人物。

 

青年动作极快,一小会儿就入了酒铺子,陆老头只来得及看清青年伸手拽马而露出的腕袖上绣着的如意云。

青年冷冷清清的性子,只说了一个字:“茶。”

之后便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地等着,本就生意惨淡的酒铺显得空荡荡的。陆老头不禁想起去年十二月来的黄少天,那人太不同,年关竟来长白山杀恶人,更是暖意洋洋的一个人,恍如冬日,不得不叫人印象深刻。

眼前的青年几乎是黄少天的反面。

“客官也是从南方来的吗?”陆老头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和人闲谈过,嘴皮子闲不住便和周泽楷搭起话来。

周泽楷眼睫毛轻轻一颤,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也。

他反问了一个也字。

陆老头心里想着黄少天这人,不想竟然多说了一个也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去年有个客人也是南方来的,和您一样在年关时候到这处的。”

“……说说。”

陆老头他本以为会在不爱说话的青年这边碰一鼻子灰,没想到对方却也肯搭理自己,便坐在了他旁边说了起来。

 

“那位客人当时骑的一匹好马,来小老头的酒铺里面可是喝了三碗烧刀子,可爱说话了。”

陆老头觉得周泽楷似乎发愣了,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一小会儿只听周泽楷喃喃道:“黄少天。”

这个名字不是从陆老头嘴巴里面说出来的,而且从周泽楷口中。

陆老头吃惊地问道:“您和那位客人是朋友?”

周泽楷未应口,对着上了桌的茶水一动不动地瞧着,水气腾腾地往上冒,弥漫在周泽楷的脸庞周遭,异常朦胧。当时陆老头特地给他拣了个干净的白瓷茶碗倒茶,周泽楷半晌没出声,只盯着茶水看,仿佛那白瓷茶碗内开出了一朵好看的花,怎么都看不厌。

在陆老头等得几乎要以为周泽楷没了谈话的兴致的时候,他才嗯了一声。

“做什么了?”没头没尾的四个字,陆老头的直觉告诉他,周泽楷问的是黄少天这个人。

这四个字可把陆老头乐坏了,之前他虽然和周泽楷搭上了话,但对方都是垂着眼的模样,叫他如何大侃?

陆老头未见过黄少天如何取那恶人的项上人头,只不过他总能肖想一番,添油加醋一下讲个囫囵故事出来。

说当时黄少天轻功极高,登那长白山几乎是踏雪无痕,纵身而跃至恶谷。又是如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正说到黄少天趁着酒劲挥剑将枭首割下时,周泽楷的嘴角起了点笑意。

陆老头的话说不下去了,这人笑起来如同在日头下正在融化的雪,干干净净的,叫人不禁多看了两眼,只不过日光下的雪都是不能长久的。

总觉得这人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只是听他一个人戏说,陆老头便讪讪一笑。

 

茶是特地从鲁地运来的日照茶,可不管什么茶在冬日总是凉得快的,陆老头正想问问是否要换杯新茶,周泽楷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仅仅是温热的茶水。

“客官可否告知个名讳?这长白山下人来人往,死了的人不知道多少,活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死了,留个名字也好。”

“我不会死。”

“那活着的人会离开这儿,留个给小老头如何?”

周泽楷往半掩的门扉外瞄了一眼。

在北方的冬天,天色一小会儿就暗了下来,漫天的霞光铺盖在碧旻上,衬着地上白茫茫的雪,不似人间。

周泽楷的手指沾了茶水,往木桌面上写了周泽楷三个字之后就站直了身子,朝门外走去。拽过那匹蒙古马,一步步往长白山方向走去。

陆老头追了出去,看着周泽楷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看不清的地方,只留下雪地上一排或深或浅的脚印。薄处被碾踏成水,厚处被踩出一个个脚印,在遍地白雪上显得落寞,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涌上了陆老头的心头。

他觉得周泽楷和黄少天是不一样的,至少他们会用不同的方式离开长白山。

 

周泽楷牵着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长白山间,后悔带了马上来。还未走到陡峭处,便解开了马缰,把马屁股一拍,蒙古马性子野脾气烈,一下子就跑地没有影子了,雪沫子还溅了周泽楷一身。

周泽楷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腿上绑着的双剑,继续往前走去。

他和长白山的人约好了今日对战,明天才是最冷的大寒,周泽楷却觉得现在就冷得要命,他想黄少天住的比他还南,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模样在这寒天冻地里。

可惜黄少天不在,他也瞧不见。

 

长白山的人一路追到了他的身边,躲不了他便应了这一战。

黄少天能单枪匹马杀入恶谷夺恶人性命,周泽楷也自然能对敌几个,可几个也仅是几个,他也挨不住背后扑来十几人的偷袭。

周泽楷一个人,孤零零地靠着山石上,他想着自己到底是不够懂人情世故,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他所想的那般重江湖道义。

和恶人说这四个字,简直是对牛弹琴。

 

一步一步蹒跚而行,身后的白雪上点点血迹,周泽楷极力挺直自己的身躯,可是几乎麻木的双腿终究无法支持他再继续前行。

周泽楷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挺立着的雪松,看起来是那么漂亮,只不过将死之人无心阅美。现在他觉得太冷,意识都冷得模糊了,就开始怀念着温暖这种感觉。

他还记得开封八月的花灯节,漫天遍地的烛光,瞧着就叫人觉得心里暖和,还有身边黄少天也是暖意满满的,都是热的,不是现在那么冰冷的。

长白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淅淅沥沥地往下掉,小小细细的雪,还没落到地上就成了小雨滴,紧接着愈来愈大,一片一片地铺在了周泽楷的身上,他看起来就好像是要被雪盖成一个墓茔。

周泽楷的头发上落了不少的雪,雪花化得快,湿漉漉的头发缠着血淋淋的衣裳,明艳得有些可怕。

他低下眼去看自己垂在地上的手,修得整理的指甲上是凝固的血迹,他用那只颤抖着的手去摸怀里的物件。

——一块的玉佩,系带红穗俏丽如初。

和他手指上的血一样红艳。

他开始想黄少天,想到黄少天这个名字,心好像被针轻轻戳了一下,想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久就觉得像是一把刀在他心头辗转反侧。

周泽楷忍不住笑了笑,目光柔和得似乎可以浸润大漠荒野,又低头吻了吻玉佩,抬头望向长白山飘雪的天空。

周泽楷虽然笑着,心里是很难过的,难过得不得了,他活着的时候在想黄少天,快死了也在想黄少天。

可是他的身边没有黄少天,黄少天躲着他,不肯见他。

他想,他的喜欢也该到了头。

喜欢是种温暖的感觉,周泽楷捂不热这种感觉,他拿血拿命养着这种喜欢,可是他的血快流干了,他的命也走到尽头。

黄少天生命中剩下的岁月他都无法参与,都不会有他。

用尽最后的气力,他将玉佩远远抛掷出去,不知落入何处。

 

他能为黄少天做很多事,能答应黄少天很多事情,一件两件一百件甚至一千件,可是现在却只能想着黄少天。

黄少天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今年的冬天,以后的冬天,剩下的所有冬天他都不能再陪黄少天喝酒了,黄少天会不会怀念他?

他还想再看看黄少天,这么冷的天,冻得他都快忘记黄少天长的是什么模样了,他极力地去回忆,只能想起一片温暖的光。

朦朦胧胧间,他似乎看到了白茫茫的雪山里面有抹黄色朝自己走来,他已经僵硬的嘴角弯不起弧度,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要死了还幻想着黄少天会出现。

倘若从来没有黄少天,倘若他可以再也不记得黄少天……或许是不要这么难过的。

 

今冬,松江的第一场雪也快来了。

还会有一个人带着可以融化寒冬冷意的暖光,意气风发地走来吗?

周泽楷想:不会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阖上了眼,任由雪花飘落。

 

03

陆老头叼着一根烟杆子在抽,正吞云吐雾着,一声长长的“聿——”划破静谧。

陆老头陡然一惊,烟杆子就掉在了地上,瞧见一匹悍马直挺挺地倒在铺子面前,那马毛还带着雪,一会儿就被汗气蒸没了。

从马上跃下俊秀青年朝自己走来。

这个人陆老头认得,还可以说是熟悉,就是昨天还提起的黄少天。

 

“店家,最近几天有没有人来长白山?”黄少天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陆老头面前急切地问道。

“有……”

“什么模样?”

“往什么方向去了?”

“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上山的?回来没?”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蹦出,让陆老头只来得及张开嘴巴。

他仔细去看黄少天的脸庞,发现那双本该是神采奕奕的双眼却布满了血丝,眼下是青青的一片,藏不住的倦意。

又响起一阵嘚嘚的马蹄声,陆老头瞧见的是一个新面孔。

一件象牙白的大氅把那人裹得紧紧的,一双大小不一的眼淡漠地睨着周遭,瞧去是个病怏怏的模样。

陆老头啧了一声回忆起来:“相貌生得极好,昨日傍晚喝了一口茶就往南路去了,现在还没下来。”

黄少天道了一声谢就翻身越上那人骑着的马,那人低叱一声,立马夹了马腹,两个人一小会儿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嘚嘚的马蹄声回响在雪山中,明明有声却莫名的空寂。

 

吭哧吭嗤的声音随着王杰希的脚步踏在雪上的动作响着。

他兜兜转转着,吭哧吭嗤的声响一停,王杰希感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本以为是石头,一低头却瞧见了一条红穗躺在雪地里面,白里藏红显眼得很。

他认识了黄少天近五年,这玉佩可不就是黄少天平日系于腰间的饰品么?前些年记得他还带着,后来不见了他还问过,当时黄少天抓着头发说不记得放哪儿了。他的直觉向来是准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是要发生的。

他捡起玉佩继续朝前走去。

看着黄少天抱着周泽楷愣愣地倒在雪地里面的时候,他喊了不知道多少声黄少天,对方却恍若未闻。

得幸王杰希是个明白人,知道一巴掌把黄少天抽醒,这周泽楷死了,黄少天也别活了,他一个人可带不走两个人下去,便下手极狠,又凶狠狠地冲着黄少天的耳边喊:“黄少天,你若死了,我也不必救这周泽楷了。”

黄少天的嘴唇冻得白白的,他恍惚着扭了头看向王杰希,无波的眼里终于起了波澜。

王杰希也不指望黄少天这个模样能干什么,脱了自己的大氅往周泽楷身上一盖,直接就扛起他,仗着轻功的巧劲往陆老头的酒铺子奔去。

黄少天在原地痴痴地停留了会儿,如梦初醒一般捡起周泽楷丢在地上的双剑,亦步亦趋跟着王杰希往山下奔去。

 

这是陆老头第二次掉了手里的烟杆子了,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黄少天冲下山来,让陆老头赶紧准备点热水。陆老头一听,又见黄少天心急火燎的模样,立马把他刚烧开准备泡茶的那壶热水提了出来,又招呼店小二和陆丫头再去烧几壶热水。

那名叫周泽楷的青年就被安放在几张拼着的木桌上,一张面孔灰白无色。陆老头怔怔地看着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脱了周泽楷的衣裳,拿热毛巾拭擦着他身上的伤口,把那些伤口都包扎了一遍,男人一双手不住地动着,黄少天忙不迭地递着各种器物给男人,末了男人往袖子一摸,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个药丸子往黄少天嘴巴里面一塞。

“给他喂下去。”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黄少天想都没想就嚼了药丸俯下身子,单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捏着周泽楷的下颚以口哺药。

 

见黄少天哺完药,王杰希就伸手捞起周泽楷往铺子外走去。

“马只有一匹,他等不及。”王杰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

黄少天浑身脱力往凳子上一倒,严冬时节,他的额头竟然起了汗。

他呆滞地看向地上,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上,迟迟不落。黄少天呆了半天才注意到陆家爷孙还站在他的边上,他虚弱地冲着陆老头和陆丫头笑了一笑。

陆老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见黄少天突然转过脸,将脸庞藏匿到不为人知的暗处,微微颤动着肩膀。

他在哭。

陆家爷孙更加无措了,他们游移着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过黄少天已经很快平静下来,他转过脸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不曾有过变故,除了他眼角的潮红。

“你很难过吗?”陆丫头还记得这个送她玩意的黄少天,只不过她还是怯怯地躲在陆老头身后。

“没有。”黄少天应声。

“可是你哭了。”

“我没哭。”黄少天说得简短,从喉腔中发出的声音喑哑十分。

“你骗人!”陆丫头有些气恼,一下子对黄少天没了好感便转身走进了后院。

“我没有。”黄少天否认了三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和陆老头道了一声别,提着他的细剑走了出去。

 

对于陆老头而言,人来人去,不过几载。

对于周泽楷而言,情长情消,又不过几载。

 

04

其实陆老头抱了一丁点希望的,他盼着这年关还会还有人来他这酒铺子要一壶烧刀子或是饮一口热茶。

可惜第三年的年关没有人来。

陆老头心里想着不再指望着有人来了,结果第四年他又摆着一条板凳放在铺子外在晴日候着,写着陆字的字姓灯在屋檐下摇摇晃晃。

都赖黄少天和周泽楷这两个年轻人让他有了这种的冀望,陆老头叹了口气,嘴巴里面呼出森森白气。

起身摸了摸毡帽,他觉得索然无味便悻悻地撩开布帘子走进了酒铺。

屁股刚刚沾上板凳,那蓝布帘子就再次被掀开了,打外头走进了身材颀长的两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

两个俊秀青年,一者眉飞色舞,一者沉静无波,不就是黄少天和周泽楷么?

 

“店家我这次要两壶酒,要热要烫。”黄少天笑眯眯地走到陆老头跟前又回头看周泽楷一眼,那眸子一亮补充了一句话,“第二壶兑点水下去。”

陆老头听完黄少天的后半句话,就见他身边的周泽楷的嘴角稍稍扬起一个弧度。

这个人是高兴着的,陆老头却记得周泽楷两年前伤痕累累的模样,还记得曾经在他身上缠着的落寞气,只不过如今全都一扫而光,片缕不存。

陆老头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长白山这几日的天气挺不错的,店家最近的生意好不好?我瞧路上又不少人往这方向走,我可不信没人往店家你这儿要壶酒上路,是不是店家你把人都藏起来了!”

这黄少天一开口,气氛就活了起来,黄少天的态度又平易,像个普通人。

陆老头打趣说道:“又不是人人都和客官您一样。”

“唉?我是怎样?店家你可得好好说清楚,要不然你得赔我在他面前的名声。”笑说着黄少天指了指周泽楷,周泽楷的表情却没有变换,眼睛却有些弯了。

“客官自然是贵客,贵到小老头得藏起其他人给客官腾位子!”

说到最后,朗声而笑。黄少天照样喝了三碗烧刀子,周泽楷那壶兑了水的酒也被喝得见了底。

 

陆老头本想送送黄少天和周泽楷,想到上长白山这种事对这两个人而言已是轻车熟路便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周泽楷和黄少天往长白山走去。

陆老头在他们身后看着,脑子里面居然浮现出眷侣这个词,这两个人不像是朋友,更像是情人。

陆老头被自己这个想法震了一震。

 

长白山最近都没有飘雪,上一次的雪还是前半个月落的,可长白山终年积雪,难能辨出什么是新雪什么又是旧雪。

黄少天其实很喜欢雪,因为他很少见过落雪,那么南的粤地也才能养出他那么暖的人,不过自从他在长白山转了两次之后,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叫他对雪产生了恐惧。

之前王杰希让他们来长白山的时候,他摸剑的手紧了一紧。

黄少天强作无谓得笑了笑,策马扬鞭和周泽楷一路奔到了长白山。

 

黄少天向来是喜欢往高处走的,落脚的地方都有雪,奔过了东坡的那片杂木林,他们的脚步缓了下来。

两个人不使轻功在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歪歪曲曲的,根本不像是练武之人走出的步子。

黄少天走了两步,往更远的地方看去,他的嘴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周泽楷转过脸去看他,他心里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总觉得黄少天是不快活的,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压抑的气氛叫他不知道如何出声。

 

“你在雪天里面杀过人没有?”黄少天往一个方向望去,那个方向的深处都是沾过他们两个人的血的。

“……没有”周泽楷答道,他记得是没有的,可总觉得有的。

他踏上长白山那片的时候,那种熟悉感又浮在他的心上。

花灯节,长白山,黄少天都是给他一样的感觉,熟悉与想念,可有些是欢喜的,有些却不是欢喜的,他性子静,心里想到这些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长白山的恶人自从为首者让黄少天斩杀之后,剩下零零落落的一大群喽啰也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继续为恶,结果第二年又让周泽楷单枪匹马又杀了十几个,还叫周泽楷逃了,震慑之下都作鸟兽散了。

树倒猢狲散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们现在就也不过是来摧枯拉朽罢了。

“周泽楷我可和你说,三年前我可是割了这长白山恶人头目的脑袋下来,你要不要今日和我比比?看谁斩杀的恶人多,作这除奸人如何?”

黄少天眉眼舒柔起来是说不出的肆意风流,好似要将你心底的阴郁全都驱散。

周泽楷看着他,点了点头。

 

05

放哨的高个子在高台上站着,还有个胖子在寨子外的雪地上巡逻着。

近几日虽不曾落雪,仍然是寒气昌盛,不多走几步路,双腿都得冻麻木。胖子刚呼出一口热气,下一刻他的脖颈处就喷出更热的一道鲜血,直挺挺地倒在雪地上,尸体下的白雪被鲜血浸侵成了艳红。

 

周泽楷扭头去看他身边的黄少天,他俩仗着功力深厚伏趴在一个雪垛子后,特地穿了白色的冬衣又盖了一些雪在自己身上作掩护。

黄少天的手里还捏着一把薄薄的刀刃。他杀人向来是光明正大的,虽然背后招用得少却也不是不用,只不过这招式,周泽楷从未见他使过,不禁小小吃惊了一下。

注意到周泽楷落到他身上的疑惑视线,黄少天咂了下舌说道:“和王杰希学的。我掷刀用的巧劲和他撒针的手法差不了多少,说不定还比他高明。”末了还有些得意。

“嗯?”

“你别看他成天泡茶下棋的,其实凶得很。你只见过他救人的模样,可没见瞧见他是怎么杀人的吧?”

诚然周泽楷两次都是从王杰希手下由死而生,不论他是记得还是不记得王杰希这个人,都是决计不知道一个医者杀人是如此诡谲的。他总归对武学是有些痴好的,当初黄少天那似野又有迹可循的武功路数他着迷过,也乐得和黄少天切磋。

说起来切磋都是两厢情愿的,只不过日久生情是由他周泽楷而始。

 

在他们两个轻声交谈间放哨的高个子瞧见胖子倒在雪血交融的一片鲜红中,连忙从瞭望塔奔下朝胖子跑去,长长吸了口气吹响了号角。

“当时我是在夜里潜进去的,潜伏了好几天才逮着机会接近头目,杀他的时候,老实说运气也挺好的,不过还是我武艺高强占大部分原因。”黄少天见高个儿在仔细查看胖子的尸体便对周泽楷多说了几句话,“那头目的脑袋让我藏雪地里面埋着,冻住了腥气,趁着他们混乱又待了几个时辰在寨子里面之后就跑了,这群贼人本就擅长在雪地里快行,我跑不过受了点伤,顺便杀了个跟得紧……”

黄少天话说得多,白气不住地往嘴巴里头冒出,周泽楷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闭的,心里一动就轻轻触了那张在寒天里还是粉嫩色的嘴唇。

轻轻触了一下就离开。

黄少天一愣,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也不知怎么的就没有继续说话了,动了动嘴唇那嘴角弯了弯。

“这样也没用,等你输了我还是得给我乖乖认输……别以为亲一下我就能放水。”他嘴皮子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冲出去的时候放出了这样一句话。

 

仅剩的几个恶人都奔了出来,正四处逡巡查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边,其中一个人猛然惨叫了一声,捂着脖颈又是笔直地倒下。

判断出薄刃的发出方向,他们急急冲起,那雪堆后就人有直面扑来。

冰雨是极快的剑,黄少天直接砍瓜切菜地解决了几个。周泽楷还伏在地上,他可以确定的有两点,一是黄少天不会受伤,二是恶人暂时没有注意到他。

所以他唯一在思考的就是如何赢过黄少天。

以及赢过之后管黄少天要什么彩头才好。

在寒天冻地里,他着着箭袖不便安放双剑,便把它们绑在了小腿上。他眉眼一垂,本打算去摸碎霜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腰。

他的腰上别着一条软鞭。

软鞭攻击虽然不及硬鞭,可他如今优势不在近身,正好可以借远借暗伏击。连黄少天都没见过他使鞭子,想到黄少天咋呼着“周泽楷你啥时候用鞭子的你怎么会用鞭子你居然不告诉我你会用鞭子!”的模样,他还真有点犹豫用鞭。

不过,为了彩头……

周泽楷手里的鞭子如闪电一般滑出,甩向离他最近的恶人,鞭子就如一条冰地里的蛇,死命地缠住那人脖颈,周泽楷发力一扯把恶人往后一摔,再顺手一剑,踏着那个人缓缓倒下的身子蹬飞出去。

阳光在地上铺洒开,如同流水蔓延,黄少天猛然回头看向周泽楷,那阳光打在黄少天的脸上,只能瞧见他璀璨的笑容。

他对着周泽楷向来都是笑意盎然。

那些人哪知会突然杀出第二人,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

周泽楷探鞭把黄少天周边的人扫倒,黄少天擒着笑挽了个剑花,反手给了扑向周泽楷身后的人一剑。

周泽楷和黄少天背靠着背,生死相依。

“我已经有三个人头了,周泽楷你可只有一个——现在还剩下七个,至多让你抢去四个,剩下三个可都是我的!”黄少天头微微一扬,冲着周泽楷说道。

周泽楷的碎霜出鞘了,犹如霜天下闪过的一道光华。

细鞭尖缠着碎霜,鞭动,直直劈向已经欲逃的两个恶人,这一通狠扎。刀鸣渐息,黄少天和周泽楷成了平手。

“一样了。”周泽楷收回鞭子看向黄少天,认认真真道,感情真挚表情无辜。

周泽楷动作极快,短剑侧锋滑向一个人的臂膀,衣帛被金属撕裂的声音随后传出,另一把短剑往那人脖颈一割。

“比你多。”周泽楷第二次开口。

黄少天心里暗骂了一句,直接提剑杀向恶人。

他们在竞争,却又在合作。

他们是对手,却更是情人。

 

黄少天把冰雨插进雪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冲着空旷的四周呐喊了一声。

他正想开口说话,周泽楷迸出了三个字:“你输了。”

“……”这是运气差!黄少天愤愤想着。

“你没放水。”

“……”

“开玩笑的。”周泽楷好似知道黄少天拼命瞪着他的时候在心里说了什么,就眨了眨眼睛补了一句话,边说边用手指理着黄少天因打斗而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

“周泽楷。”黄少天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周泽楷。”黄少天又唤了一声。

周泽楷就是这样的人,腼腆而无畏,就是这样的让黄少天喜欢。眼里看着他是欢喜的,心里想到他也是欢喜的,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也是这般叫人忍不住扬起嘴角。

黄少天不禁想凑前去亲他,可猛然间闻到伴着雪味的腥气,无奈地想起这处刚经过一场打斗,心下懊恼时机不对,没想到周泽楷已经把脑袋往他面前一凑,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彩头。”

黄少天傻眼了,一瞬间又笑了起来。

管什么呢——

他只想和周泽楷在一起,携手同看江南漠北万里景致,走遍大江南北直到海枯石烂,不论何时。

别说是一个彩头,周泽楷哪怕是要他的命,他黄少天都能给得心甘情愿。

黄少天伸手拽住周泽楷的衣领,主动去亲那瓣唇。周泽楷的嘴唇凉凉的,触上的时候,黄少天却觉得有一股欣悦在心口弥漫开。周泽楷的手托在他的脑后,手指插入他的发中,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而热切的吻。

 

06

下山特地走了西坡的杂木林,陆老头提过这片人参会比较多,可却都被霸占着,连去瞧瞧的机会都没,这些长白山恶人都死绝了,黄少天带着周泽楷还真去挖了人参。

因为他负债累累。

王杰希当时捧着一个暖香炉端坐着,和黄少天算了一笔账:我允你两条命,可未允你的药钱。

黄少天说王杰希讹人!王杰希也不吭声,眼往刘小别那儿一飘,刘小别把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啪啪响。

算盘的一个子一拨,周泽楷的眉头就跟着一皱,黄少天的心就跟着一抽。

“我居帝王脚下,你往长白山巅。”王杰希慢悠悠地转回屋子,就留了这么一句话给这对情人。

说白了就是要人参要鹿茸,中草堂对好药材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王杰希这家伙要的还是野人参。

杂木林是一片广阔的森林,找一株野人参如同沙里淘金。连模样都不好都能让王杰希嫌弃到死,黄少天可不想拿冰雨来拨弄草丛,就拣了两根木棍分了周泽楷一根,这挖人参可和他一身武艺没半点关系,纯靠眼力和运气。

他在心里暗骂王杰希抠门,抬起眼去看周泽楷在什么方向。

周泽楷离他已经有些距离了,可黄少天目力极好,他一转头就可以瞧见对方低着眼细心查看草丛的模样,专注而无比认真,在意外漏下的日光下,柔和安宁。黄少天爱极了他的侧脸,怎么看怎么漂亮。

“周泽楷——”黄少天喊了一声。

他可不管那些规矩,陆老头说的话他不甚在意,在林子里面呼唤会被冤死鬼勾去魂魄这种说法他只会报以一笑。

谁敢要他黄少天命?谁又敢在他眼皮低下要周泽楷的命?

 

黄少天叫得响亮,清亮的声音在森林里面回响,周泽楷听见了立马抬眼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等他把视线落到黄少天身上的时候,对方又重新低头拨弄草丛去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周泽楷眉头微微一挑,就盯着黄少天看了。黄少天隔着大老远给他看得全身发毛,只得再喊:“我就喊了你一声你就看了我半天!咱们赶紧找一株人参出来带下山,什么运气啊——上面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们都吃不消的。”

这路上可惊了不少的毒蛇,猛兽还没遇见。他们已经走进了森林比较深的方位,日光渐渐少了,几乎无法漏进茂密的红皮云杉林。

周泽楷走了几步,脚步一顿。

停在了一棵顶花带叶的植株前,数不清的叶子,他不清楚这参的须有多长,便后退了两步便连泥带土地㩝了出来。

他喊了声黄少天,等回音慢慢消散,就瞧见黄少天朝他奔来。

黄少天不知道怎么的,衣裳上沾了不少泥,鼻子上还蹭了一块,周泽楷就掏出绢布给他擦干净了。

黄少天直接就把整块泥往袋子里面一扔说道:“咱们管找不管理,让王杰希自个儿蹲地上洗出这根人参好了,我们干的可比他多多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黄少天和周泽楷还没能下山,他们才走出杂木林,借着月光可以瞧见岳桦树排得整整齐齐的。

长白山的夜晚冷极,可对于尝过更寒更冷滋味的黄少天和周泽楷而言并不算什么。

漫天星光,肆意铺撒。

周泽楷抬眼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繁星如同一道泛着银光的流水蜿蜒在黑色的泥土上,要命的亮,也是要命的漂亮。

他愣愣地看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黄少天蹦出一句:“周泽楷,我们等会再走行不行,你……愿意在这里和我一起看看星星吗?我们就看一小会儿。”

他是觉得黄少天这个行为是不合常理的,星星哪里没看过,却要这冰冷的夜里看,而且黄少天并不是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只不过这句话是黄少天说的,他便答应了。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天没有说话,似乎过了很久,周泽楷都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也仿佛在想些什么,他眼波不动,黄少天的嘴巴开开合合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星空上滑过一道横跨天际的星孛,明亮得好似可以照出人的影子。

黄少天终于发出了声说道:“这扫帚星是王杰希……那颗很亮的太白算我的,我旁边那颗就是周泽楷你……你……”

“黄少天。”周泽楷叫了他的名字。

黄少天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悄悄握了一把雪在手心里面才语气轻松地说道:“怎么不喜欢待我旁边?你敢啊!我可不会把太白让给你,难不成你要那个扫帚星?”

“我好像……”周泽楷把视线从天幕上调转到黄少天身上,“来过这儿。”

握着雪的手骤然一松,他的手心的汗已经足够融化那些雪,还剩一丁点还未融化的雪簌簌地掉在地上。

“你想到什么了?”黄少天的话一下子少了许多。

“很多。”

“有什么?”

“都有你。”

黄少天猛然抬头去看他,只见周泽楷一句一字说道:“玉、梅、雪、灯、剑、血。”

 

黄少天送的玉佩。

黄少天折的梅花。

黄少天来的雪天。

黄少天提的花灯。

黄少天握的利剑。

黄少天流的鲜血。

 

周泽楷第一次一次性说出那么多字,黄少天却抿着嘴唇一个字都没有说。

周泽楷已经开始记得过往的一切了,即使现在还是模模糊糊的。

黄少天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怕着又欢喜着,怕周泽楷离开他,欢喜着周泽楷还能记住他,不论是以何种情绪。

记得当时王杰希捏着一个白子冲他瞥了一眼:“不就是去趟长白山么,怕什么?”

他差点掀了棋桌。

“叫他真记得了那段……他走了怎么办,王杰希你能赔吗?”

王杰希把棋子一扔:“听天由命。”

留下黄少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棋盘发呆,那不是一个死局,黄少天觉得自己可以赢的。

 

“周泽楷,你知道吗……”黄少天的眸子暗了一暗,把身子背过去,终于嗫嚅着发出了声。

“我就是在离这儿不远处找到你,我当时都傻了,觉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你如果真死了……真死了怎么办?”黄少天的声音开始喑哑了,“我、我怎么办?”

他看见周泽楷只需要一眼,认识了周泽楷三年,可是他余下的时光,几十年都要用来做一件事,那就是忘记周泽楷。

但是他清楚,他是忘不了周泽楷的,只能怀念着他。

这种感觉就如同反复嚼着一粒莲子,吃完甜的部分就剩下苦涩在心里弥漫。黄少天怕极了这样的味道,百年之后,连枯朽的他也遗忘了彼此之间最好的时光。

这比死亡更令人恐惧,反而死亡对于刀口饮血的黄少天而言是个更好的选择。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那道深渊,周泽楷已经跨过,大不了黄少天随他而去,在这个世界作最后的追随,在另一个世界成最初相见的故知。

 “我去过那么多地方,都还没带你去一个个去瞧去看。我想带你去看青州的漫天大雪,我还想带你走在八卦田里面……”

黄少天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

在他认识了周泽楷的第四年,周泽楷把前三年都忘了,忘了与他相关的一切,仿佛他从来没有为了黄少天走进红尘纷乱中。

如俏丽的红梅,再如遗留的玉佩这些根本没有留在周泽楷的记忆里面,只有黄少天一个人守着。

幸好……

幸好。

周泽楷现在开始填补上了那段空白的三年记忆,黄少天嘴角泛起一个苦笑,又缓缓绽开出一个欢喜的笑颜。

在他的生命里,总是要遇见周泽楷的,他丢不下那份喜欢。

 

“周泽楷,那时候你肯定很难过吧,我、我……我当时只想和你一起再也不要醒来,你现在还愿意……”愿意和我在一起吗?黄少天不敢接下去问,他低着头去看在地上的雪。

“很难过。”周泽楷答了一声,轻轻的三个字就轻而易举地将黄少天打入一摊冰水中,黄少天茫然看着空旷的四野,等着周泽楷接下来的话。

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救赎还是断头刀?

黄少天把手捂在嘴巴上,那只手方才握过雪,还残留着寒意,那冰冷的感觉让黄少天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你真是……坏透了。”周泽楷没有回答黄少天的问题,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他抬眼看着漫天繁星,站在黄少天身边一动不动,没有离开黄少天,却也没有拥抱黄少天。

黄少天是不敢动,他想着周泽楷的表情如果是失望他要怎么办?他这样想着,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连转身看周泽楷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又是他必须走过的坎。

黄少天不肯看周泽楷,可是周泽楷的视线已经调转到黄少天的身上,他想了很多,那些过往岁月如同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全部都是有着黄少天。

他们两个之间就像是进行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名为沉默的战争。

当东方晨曦微露,曙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的时候,两个人几乎还保持着原样。

先有动作的是周泽楷,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曾经他丢落过情愫的地方,动作慢的很。黄少天沉默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留下一串长长的履綦,抽出冰雨插在雪地里支撑自己已经发软的躯体。

 

周泽楷蹲下身子去看自己靠过的那块山石。

他记得他在这里丢开了黄少天的玉佩,在第二次与黄少天的初见中,那块玉佩又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并非不是不再喜欢着黄少天,只是觉得他失去了生命,这份情愫也自然而然地断了。他是一个凡人,是达不到永远,他无法永远喜欢黄少天,他只能喜欢到黄少天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周泽楷从来不曾怨过黄少天。又不是他喜欢黄少天,黄少天也非得喜欢他,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买卖。

 

当时他的脚走到这处就动不了了,再也无法向前一步。他的身躯往后倒去,周泽楷是希望有个拥抱可以接住他的,只不过他没有等到。

那时等得太久,最后都忘记了那种温暖的感觉。

现在他还是在等,在雪里等一个拥抱,固执地等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等,或许是为了填补当时的失落。

不曾想过未来,无法得知是否有未来。

雪在无声地落。

直到有一个躯体轻轻地贴上自己的背部,一开始手拉过他放在剑上的手,又勾住手指,然后怯怯地拥住自己,周泽楷的嘴角终于微微弯起。

他是拥有未来的。

“我不难过。”

“很开心。”

“没有错过你。”

黄少天震了一震,把周泽楷拥着更紧,周泽楷轻轻地转过身说道:“不好的……过去了。”

黄少天一直不敢去看周泽楷的表情,这六个字终于让他沉静下来。

周泽楷和他说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周泽楷还陪在他的身边,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失而复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泽楷。”

“嗯。”

“谢谢你。”

周泽楷笑了起来,感受到黄少天抱着他肩膀的手又紧了一紧,也回拥了他。

“我黄少天今世绝不负于你。”

“我也是。”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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