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嶂

[奉天逍遥]八极雪入城

手生得不行了,练笔,将就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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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一卷过境,千峰皆暮雪。万堺朝城浸入了浑浑雪色,红墙灰阶处处叠絮,神毓逍遥立在引路人的身后,眯眼看向重重高阁,雪风送来绵延不绝的诵说之声,万教百家之言齐来,无有一枝独秀者。

这是极其久远的一年了。

彼时神毓逍遥接任天迹已有些年岁了,数百年未有入世。自九天玄尊亡故,云海仙门重新长掩于九天云海之境之上,在更早些时候,他与鬼谛、非常君分袂之后便不再踏入云海仙门了,择居仙脚修行。如今本该隐匿于仙脚的神毓逍遥,衣着朴素,容止平平,这样出现在此处实在是不合时宜,或说匪夷所思。

 

好在无人知晓他乃是云海仙门之天迹,神毓逍遥不过是择了一封万堺同修会送于某位练仙者的邀请函,借名来这万堺论衡盛事一观。

引路人不知内情,只将他当作初次来访的寻常青年才俊。神毓逍遥为人一派风趣,言笑晏晏,引路人为他诉说路见之人之来历或是万堺之史乘,一路言谈,反是引路人被神毓逍遥引得笑声不歇。

两人缓缓而行的脚步停了下来,神毓逍遥抬眼遥遥望去,远方有一道凛肃身影极快掠过。其人背负刚正法剑,神情冷峻至极,想来性情严厉孤高,令人望而生畏。

神毓逍遥在远处瞧他,身旁的引路人收敛起了笑意,态度变得郑重许多,见神毓逍遥的目光久望那处,便为神毓逍遥解释道:“那位是儒门中人,不过我等从未见过他,只从熟识之人那儿听过一些见闻。”

“哈哈,没想到啊——”神毓逍遥笑道,“那模样还真不像儒门文生。”

引路人不由点头赞同神毓逍遥的看法,道:“那位非是我万堺中人,乃是德风古道之法儒尊驾,来此据闻是与儒门圣司墨倾池有关。”

神毓逍遥笑了一声,他道:“他那人看去不苟言笑,身旁无人敢为他引路也情有可原。”

引路人闻言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客人说得不错,传言他执掌儒门法纪,无情无私,乃是断情绝欲之人。”

“断情绝欲?”神毓逍遥淡淡重复了一声,很快他笑起继续问道,“当真是对人一笑不笑?”

引路人见神毓逍遥似有兴趣,所谓来者是客,他又对神毓逍遥这般风趣之人颇有好感,便多说了两句:“那位法儒生平记载寥寥,师承来历一无所知,只知晓他位居昊正五道之一,极少露面于人前,客人所问想必是无有。”

“他若是肯笑上一笑,我等又怎会不敢去为他引路?”引路人遗憾说道。

神毓逍遥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意味深长道:“是啊,他若是肯笑上一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有未尽之意。倏尔,歇了半宿的雪絮不期而至,那身负长剑之人融入一片苍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又下雪了。”神毓逍遥收回目光抬眼望空中望去。

 

“昨夜下雪了。”玉箫捧起一抔道边的新雪,一路小跑揣着捧到站在不远处的兄长面前。

这又是更久远前的一年了,早到上古血河战役都未曾启声,那时世上有的也不过是玉逍遥。

玉逍遥内含真力,只一口气便将那抔新雪吹化,透明的水滴连珠般从玉箫指缝间漏下,玉逍遥哈哈大笑起来。玉箫一愣之后,不服气地哼了玉逍遥一声。

夜阑时刻雪落石阶千级,拂晓便被低辈的云生从中间扫开,山道如同翠林白雪挟持,一道一道从林中深处漫出。这等奇景对云海晚生素来少见的,云海仙门乃是浮于云上之阙,落雪并不多见,是故玉箫驻足。

玉逍遥见她又要去捧雪,开口阻止道:“小妹可别耽误时间了。”

“有什么要紧之事么?”玉箫反问。

玉逍遥慢悠悠走着,招呼她跟着自己往下走去,边走边说道:“有位新入门的师弟三刻之后,将在正殿进行拜师仪式,我身为大师兄自是不可缺席。”

玉箫跟在他身后,惊讶道:“那你去了便是,我尚未拜入玄尊门下,我去了是做什么?”

诚然如此,玉箫还未到正式拜师的时候,尚是云海仙门的外门云生罢了。若是去了,并不能入殿。

玉逍遥笑得更大声了,他说:“你可以偷偷在角落一观云海仙门大师兄之英姿。”

这话一说,玉箫用手指戳在他的脑门上道:“厚颜无耻,我才不去。”

她方捧过新雪,双手冰冷,玉逍遥叫了一声,赶紧握着她的手指移开,随后他笑嘻嘻道:“那你可得后悔死了!新入门那个师弟据说俊逸绝伦,天资聪颖,我啊觉得除了你,门内都会前去一观。”

玉箫面露惊异,似乎不敢相信玉逍遥此人会说出这样赞许,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古怪了。”

玉逍遥放声一笑,将身子一晃,补充道:“不过自然还是比不上我的。”

 

雪碎的声音。

有人踩着道上玉氏兄妹履迹覆压的残余败雪走来,在静谧中,那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人的心头。两人回头看去,那人隔着数道阶梯正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们。

他两道眉不粗也不细,却极黑,肤色白净,看去是个俊秀斯文的年轻人。可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开口时,声线带着锐利的肃杀有着不言而喻的睥睨。

“你便是玉逍遥?”年轻人这样问。

玉逍遥双眉一挑,也扬起头来哼笑道:“是又如何?”

年轻人手中的长剑登时出鞘,剑尖直直指向玉逍遥的面庞,寒光映着周遭雪色,这乍然而入的凛冽,使得玉箫不禁惊呼一声。

年轻人没有在意玉箫的反应,只道:“是便取你的剑来。”

他的姿态咄咄逼人,玉逍遥却是不受他气势所迫,伸出两根手指移开他的剑,依然是之前笑盈盈的模样道:“我的剑可不随便出,你无故挑衅,好歹报个名号吧!”

对方并不收剑,如玉逍遥所说,露出一个挑衅般的笑容,他道:“君奉天。”

“那我勉强记一下手下败将的名字了。”君奉天话语方落,玉逍遥一个点头便顺口接道,还未等君奉天发作,他自言自语咦了一下,抬眼仔细看向君奉天。

“君奉天?”

“如假包换。”君奉天应答,下一刻他高声道,“你还不取剑!”

玉逍遥的声调也跟着往上提,两三步便走近到君奉天跟前道:“那你还不赶紧尊称我一声大师兄!”

君奉天:“……”

 

君奉天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弄得一怔,几息之后才道:“闲话休提。”

“你胜过我再谈称你为师兄之事,无能之人是无资格的。”他的剑往上一抬,横在玉逍遥与他之间,几乎要擦过对方的鼻尖。

玉逍遥偏头示意玉箫往山下走去,玉箫乖巧地点点头听从兄长之意慢步离开。见玉箫走后,玉逍遥这才满意地转回头,他咂摸了一番君奉天的话,一副轻松模样:“你输了的话……”

“我不会输。”君奉天言之凿凿地打断他的话。

“……你就算赢了,也赶不上三刻之后的拜师仪式。”玉逍遥被他的话一卡,顺势将话头掉了个弯。

君奉天不耐烦道:“磨磨蹭蹭的,那你还不拔剑?”

玉逍遥叹息一声,嘴中不知嘟哝着什么,然后双手一摊:“我没带剑。”

“剑不随身,你这人真是轻浮。”君奉天不满道。

玉逍遥反问:“我又不是去打打杀杀,去观礼带着剑是作什么?”

适巧有位晚起的云生从山上跌跌撞撞赶来,疾步快走,雪水在他脚步下飞溅。他的面庞极是青涩,还是少年人的模样,还有些凌乱的服饰亦是外门弟子所穿,剑歪歪扭扭地挂在背上,他一边走一边拍着脑袋埋怨自己说糊涂糊涂,记性可真差。玉逍遥一看便知晓此人是欲赶往正殿外一观大礼,奈何误时了,他不禁觉得有趣,心道那拜师仪式的主人公都在此处,他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君奉天也看着那人而后极快地一转剑尖,反手竖剑在身后,将剑鞘横挡在对方面前,他道:“借你长剑一用。”

那人被君奉天一惊,来不及收住脚步,直直撞上那剑鞘。雪天霜降,湿漉漉的山道上有层薄霜蔓延,行路易滑,他险些直接滚下山道,好在君奉天沉力一收,他便整个人挂在剑鞘上,那茫然模样惹得玉逍遥大笑连连。

那人才进入云海仙门不久,不识几人。见在场两人都比自己年长,又身穿云海仙门弟子服饰,也颇觉丢脸,便挠挠头讪笑。

他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君奉天,君奉天看向玉逍遥,玉逍遥耸耸肩,很是不情愿地接过剑道:“给我就是了。”

见剑被接过,少年便重新往下跑去,他的声音传来:“两位师兄我有急事,先行一步了。”

玉逍遥大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剑要还你的。”

那少年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尽头,只有声音混着风声潇潇传来:“默云徽——”

 

“你现在有剑了。”君奉天言简意赅道,他的剑再度抽出指向玉逍遥。

玉逍遥点点头,摆弄着从默云徽手中接过的长剑,下一刻他眸光陡然一亮,迅猛出剑,出其不意地一压君奉天的剑锋,他本就双目明亮,剑光映照下更显得目若朗星。

君奉天被他一击之下,收敛起了方才的轻视之意,甚至有了几分重视,他本欲上前,哪知玉逍遥巧力一拨迫使君奉天后退,而后收剑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我为了赶上你的拜师仪式,饔餐也未食用,实在饥肠辘辘气空力尽。”玉逍遥大言不惭地将罪名推到君奉天头上,“我待你如此,你却刀剑相向令我心寒!”

“再打下去,你我可都赶不上那拜师仪式了。”

君奉天被他一噎,再估算一下时辰,也没了兴致,默默地收起剑往山下走去,独留玉逍遥一个在他身后。

玉逍遥长长叹息一声,冲着他的背影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下回定要你跪着叫我师兄!”

君奉天头也不回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你此生无望听见我言那二字。”

玉逍遥哼哼两声,背着默云徽的剑,踩着之前三人下山的脚印,哼着玉箫最喜欢的曲子一路走下山道,不紧不慢的,天上闲云似他闲。又有风来,吹落夹道碧林枝上积雪,天幕溥博,复雪花簌簌之景,掩盖四人所踏之径路,不复痕迹,宛如从未有人来此。

 

白驹过隙,现在已是换作了神毓逍遥,他又独自一个人走在山道上了,身负的是自己的神谕,口吟的是自己的诗号,唯一不变的是他去见的人依然是君奉天。

他向引路人打探了几位来者所居之地,其一人便是君奉天,引路人皆是为他指了方向。神毓逍遥不是一个喜欢沉湎往事之人,可他却无比留恋曾经的君奉天,而不是如今避而不见的姿态。

万堺朝城与云海仙门大相径庭,当雪压境,风催雪愈烈,千山无处可逃。数百年过去,神毓逍遥青丝换白发,他的蓝白衣裳使得整个人在风雪下几乎是被揉作一团茫茫的白。

山道崎岖,神毓逍遥不愿显露身份施展绝艺,只得徒步而行,不禁自我抱怨。走至半道,似有无形之力阻他前行,他停下脚步,轻快戏谑道:“我自觉潇洒迷人,你却连一面也吝啬相见,难不成师兄在你眼中就生得就那么人神共愤?”

回应的只有飒飒冷风,良久之后,听得一声沉稳冷漠的声音道:“请回吧。”

“我若是不呢?”

“我不想见你。”

此言一出,神毓逍遥摇摇头,心知此行无路了,他也无意再往上走了,便道:“不见便不见,同我说几句话吧。”

说着同自己说几句话,倒像是神毓逍遥自言自语,他道了许多,说了几件自己游历修行的趣事,最后道:“玄尊已逝,奉天你若是有心便回门接任掌门之位吧,小默云在等你。”

君奉天终于开口,他道:“我已非云海仙门之人,无有那等资格,云徽为人大智若愚,可堪重任。”

神毓逍遥笑道:“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回答啊。”

他口气轻松,实则难说轻松。他又说了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逢,也是在这样的冷风背飞正寒天,君奉天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神毓逍遥也只是笑笑,回首往着上山的路折返。

他走后,那道凛肃浩然身影才缓缓从峰首落下,他的颜容也在岁月的研磨下变了模样,玄发坐成白,不复昔年的意气风发,眉眼间笼罩的也是彼时从未有过的冷峻。

君奉天默默注视着神毓逍遥的背影,他目视千里,直到再也无法看到才收回目光。

 

历年来皆是如此,神毓逍遥每隔一段时间便去寻他,结果从来不变。这次之后,神毓逍遥便很久未来寻他了。

不久之后,君奉天听闻逆鳞之战,天迹地冥两败俱伤。那日,邃渊前来请教剑法,只见君奉天伫立于昊正五道外心不在焉。

邃渊行礼拜别道:“邃渊斗胆,敢问师尊有何心事,不知徒儿可否为您分忧。”

君奉天道:“无事。”

他道完此言,便示意邃渊可离去了。他一个人走出了德风古道的后山,看着道上千顷翠微喃喃道:“何时欲雪?”

神毓逍遥总是会在雪天来到,而他已经三甲子不至了。

君奉天诚然是怀念神毓逍遥的,不见他也非是口是心非,相见与怀念并不冲突。千载剑约,神毓逍遥如期而至,那日却是晴空朗朗,层云万里的好景。

神毓逍遥闲时与他道:“阔别稍久,眷与时长。那日可真是好日子,我以后再也不选下雪天来找你了,那种天气你可都不肯出来见我。”

君奉天默不作声,神毓逍遥又道:“其实万堺朝城那遭,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同你说了。那些为我引路的人都很是遗憾同我说,若是你肯笑上一笑。”

“如何?”君奉天道。

“怕是更增风采,得人青睐了。”神毓逍遥抚掌而笑,随后不拘仪态挨到君奉天身边,继续说道,“就像在云海仙门一样。”

君奉天恍若未闻,神毓逍遥又笑着指着自己道:“这还包括你师兄我呢。”

君奉天淡淡道:“你真幽默。”

神毓逍遥幽幽叹息一声,作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姿态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君奉天也不多言,只瞥他一眼便往前走去,一如之前冷淡道:“我既无情,你还不速速离去?”

神毓逍遥哈哈笑起,将手上醉逍遥往身后一甩垂于肩上,追上君奉天道:“那是因为我知晓奉天向来是装模作样,其实是对我一往情深。”

君奉天闭上眼没有说什么,神毓逍遥绕着君奉天走了两圈,奇道:“你怎么没把我打出昊正五道?”

后来旧事重提,君奉天平静道:“你所言非虚,我何必恼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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