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嶂

[喻王]最终携带银河星辰/下

巧妙地躲过了七夕,来混个更。

前文链接:最终携带银河星辰/上

番外链接:暖城叫东风

今年2月写的文,时隔半年,故事的结局。


13

非得给这件事情下个定义,作出一个解释,王杰希说是419。

这个答案显然是不能令喻文州满意的,所以覆在王杰希身上的修长手指微微用了点力,他留了一点指甲,让王杰希有了更清晰的观感。

连王杰希自己都不如喻文州熟悉他,喻文州正在用行动证明这点。过去的几年间忙于工作,有反应他基本少有理会,忍忍就过去了,最多靠自己的手处理,草草了事。

喻文州在这个时候温吞劲可磨人多了,到最后都是王杰希主动向着喻文州在这股溺死人的温柔中释放出来。

几年下来,喻文州的方式如初,王杰希几乎快干了的发丝又被汗水浸湿了一点。这几个月王杰希忙得都没去搭理头发,发尾遮住了耳根,刘海还遮住了眼睛,喻文州就拨开那柔软的发丝去触碰耳垂。

“那该是什么?”王杰希抽出余力着回应喻文州的动作。

喻文州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把手往王杰希肩膀上按去,让王杰希的胸膛紧紧贴近墙壁。他说了一句话:“王杰希,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王杰希一怔。

“嘘,不要说话。”

你没有这个权利这几个字根本没有机会被王杰希说出。喻文州的食指伸到前方,贴在王杰希的嘴唇上,拒绝了王杰希的声音在他耳畔出现。

 

“还是你觉得我不会生气?”

“我没有。你生气的样子我已经知道了。”王杰希依然说出了话,他认真地盯着墙壁看,一扫方才的迷离,完全不受喻文州声音的蛊惑。

喻文州的眼珠子也是一动不动,倏尔一笑,眼角泄露出毫无温情的笑意,他的表情一下子冰凉起来,他近乎是指责着说:“你还是一样自私,没有变化。”

王杰希的喉咙被这句话抓得紧紧的,他不得已扬起头颅,可是他不可能看到喻文州的,他视野所及只有白花花的墙壁。这个口气,这个形容词王杰希上一回听到的时间是在两年多前,那夜星空黯淡的晚间,之后他和喻文州背靠背躺在一张床上。

轻轻压在王杰希嘴唇上的手指变作了两根,两根倒过来的手指在王杰希面前晃动,喻文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第二次你骗了我。”

“这根本不算!”王杰希一下子愤怒起来,拍开喻文州在扰乱他思绪的手。

是的,王杰希动怒了。

第二次的欺骗这个帽子扣得太大,王杰希承受不起。他为第一次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不认为今天他没有同喻文州刷那趟副本是可以与第一次相提并论的。

“但你还是同样地不在乎我的感受。”良久之后,喻文州说出了这句话。

王杰希泄气起来:“你不应该回来找我。”

“对,这是我的错,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喻文州字里行间染上了自嘲。

王杰希眼波微动,他的诧异显露无疑。

“那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喻文州的质问一个个逼来,让王杰希毫无招架之力。

 

无论从哪个方面王杰希都不可能推开喻文州。他既然做过一次,留下的伤口才结好了痂,再来一回,他受不住。喻文州说他铁石心肠,但他并未真的刀枪不入。

再度把喻文州留在身后,他做不出,喻文州大概是真的与他天各一方,南北共老。

都是再来一回,怎么是那么的不同?

今天的一切像极了当时的场景。地点、人物、台词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喻文州现在的台词,几乎都有那会儿的影子,就是星空投落下来的阴影。

喻文州说他自己不是小孩,又说他自私,这些话太熟悉了,熟悉得如利刀刻进王杰希的心,留下最深的痕迹。他还想,喻文州用的是术士,威力怎么那么大?

 

小小的影子犹如阴霾密布,天黑压压的一片,这压得王杰希喘不上气,可他的躯干在如此强压下却坦诚地面对喻文州。

脑子里面不断闪过只言片语,消散在细细碎碎的声音中。

这太过了,太过了。王杰希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句话。又想到罪有应得这个词,惹得自己难堪地笑起来。王杰希抬手去勾喻文州的脖颈,把他不断地靠近自己。

“我真觉得,你是来报复我的。”

喻文州不温柔的动作也是相比较往日而言,依然不能归入粗暴的范围。

现在有两样东西是清晰的,一是王杰希刚才的话,二是喻文州的意识。

“你说是就是。”原话奉还,喻文州把这俗语诠释得完美

天知道喻文州真要小心眼起来是多么要命,刚才假想王杰希让着他谈恋爱那会儿,这是一个玩笑。他温柔得能让人沉沦,向来是他让别人的,他不乐意让,吃亏的只会是对方。

不乐意让,大抵是死心了。

王杰希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事实,心扑通一声掉进了北极圈的冰川之下,以赴死溺毙之态,被冷冰冰的水泡着,叫人难受。

 

两具火热的躯体,一颗心却是冷的,一颗拿另一颗在取暖。暖了这颗,凉了那颗。

冷暖自知。

公平么?很公平。

非得让喻文州给这件事情下个定义,作出一个解释,你情我愿的一夜。

王杰希听到喻文州在这个夜晚说的最后的话是:我明天订了张机票走,这两天打扰了。为什么王杰希玩笑着说报复呢?大概是这样,他终于朝喻文州走来,而对方却转过了身。

真是欠了他的,一辈子还不清。

王杰希不得不服机缘这个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句老话他也认了。

这像一场没有终点的追逐,偏偏无论是哪个方向,就是他们两个人,只看谁不堪重负。喻文州问的那句“他是否太过温柔对王杰希”不是没有道理,最终他选择了不温柔。

 

14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很多人会说这话,俗得不得了,连灵谷寺的老主持都一并俗了起来。幸亏是德高望重,这八个字在他口中说来,却有点别样的滋味。

 

山碧碧,人熙熙,钟声咚咚响。

沉湎于回忆不是一个好的事情,可王杰希总是回到第八赛季的夏休,那两个月宛如最红的电视剧,反复在各个电视台重播。

属于他的电视台就一直在播,烂熟于心的剧情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猜猜王杰希信不信佛?

喻文州猜信,他答错了,当时的王杰希自然是不要相信的。

小和尚问:“求什么?”

喻文州替王杰希回答:“求姻缘。”

王杰希哼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签,慢悠悠地说:“这可是下下签。”

喻文州佯装惊讶,苦恼道:“那改求财路。”

佛像四立,庄严肃穆,王杰希压低声音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微微摆手,意思拒绝了解签。他俩就绕过小和尚往殿内走,在一片香火边,喻文州旧话重提说:“求财路,我们双方得益。“

“嗯?”不太信宗教的王杰希起了点兴趣,下下签怎么能让喻文州说出双方得益来?舌灿莲花也不是这么个说话。

“不告诉你。”

“……”

王杰希瞅见朱漆廊柱边一根扫帚靠着,琢磨着要是游戏界面,他能把喻文州抽出好几米之外。

顺着王杰希的目光,那扫帚也进入喻文州的视线。心里头哎呦了一声,他把眼珠子转了转,四周的佛像尽入眼帘。

佛像几乎个个都握着法杖。

王杰希哪会不晓得他这动作,他给了这段没有语言,只有眼神的较量一个评价:幼稚。

喻文州突然就低下了脑袋往王杰希肩膀上一凑,作势要亲他的脸颊。

王杰希的手都已经伸出来了,却被喻文州挡了回去。

“我在山脚那儿就想亲你了。”

得偿所愿地亲了一小口在王杰希妥协的情况下,喻文州解释了双方得益的原因:“你的姻缘是我,总比姻缘下下签好,对吧?”

 

出山门的点在下午三点,日头还悬在西边半空,傍晚时间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临。

小和尚在他们临走还问求姻缘么?他们摇头,老主持在旁边接过那道签,说:“下下签也并非都是坏事。”

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殿门,老主持叹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音量轻不代表王杰希听不到。

佛曰不可说。

 

15

佛动语之时,诸凡是听不见看不到的的,他们所闻所见只有身边的一切。

 

王杰希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上过床了,两年禁欲对于一个正常成年男性来说,似乎是不够合适的。

会有人猜测,一个拥有正常感情生活的男人突然间像是没有了情欲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或者在上一回情事中受了什么伤害。

王杰希不会颔首,毕竟那不是什么伤害,而是共有的遗憾。

隔着一层无形玻璃做爱,永远不会令人满意。

 

有一个晚上的夜很黑,王杰希不怎么怕冷,冬休还穿着一件纯黑的秋装风衣往家的方向走,他有着乌黑的发,白皙的脸,眼白中间镶着一颗漆黑的眼珠子。

脚上也是一双黑色的皮鞋,红色的嘴唇隐匿在竖起的风衣领子下,整个人呈黑白两色分布,没有其他斑斓的色彩。

没有月亮,星空黯淡,回家的路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而家里还亮着灯。他的手机关机了,上一个电话是喻文州打来的,在接近中午的时间。

现在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来之后,王杰希站在家门口不知道该给谁拨一个电话。他在门口待了半个小时,期间什么都没有经过,唯一的光源就是家里的那盏灯,像守夜人。

夜归人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两口气才把钥匙插进了门锁。

客厅里面没有人,只有暗黄色的灯光。王杰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可他的心情还是乱糟糟的,没有什么能改变。

气刚松下了,一楼的拐角处木板地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喻文州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沉默地看着王杰希。

“你回来了?”喻文州看到王杰希了,却问了摆在眼前的事实。

“嗯。”

“我们需要谈一谈。”喻文州走了几步路,拉开餐桌边的木椅坐了下来。

斑斓的地中海马赛克灯在他头顶上方熠熠生辉,喻文州的肘关节支撑在长条餐桌上,十指交叉,头颅低垂整个人被笼罩在这片灯光下,扑朔迷离的像一个幻影。

一戳就破的幻影,配着绚丽的色彩,下方汹涌着波涛,宛如暴风雨的前夕。

王杰希的脚跟转了个弯,把对准浴室的脚尖移向了实木红酒方格架。取了一瓶干红葡萄酒,又衔起两个高脚杯才走向喻文州。

这所房子的设计在王杰希眼皮子下完成的,他算是ArtDeco风格的拥护者,室内设计也是简欧系的,几乎找不到什么本国传统的感觉。偏偏家庭方面,根正苗红,王父作为退休老干部,常常躺在藤木摇椅上看点古书,再淘点古玩就当娱乐活动。

幸亏王杰希上头还有个兄长,要不然他打游戏这事就不可能开始,直接就给扼杀。少时王杰希选择电竞游戏,或许也与此沾了干系,他太独行特立,合不上那股氛围。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沿着家里的路向前向上,他就跳脱于框架之外,如他风格,诡谲魔幻。

之后又安定下来,放弃了之前的风格,王杰希从为人上也令人捉摸不透。

 

“不要酒。”

喻文州微微抬起来脑袋,趁王杰希还没走到自己跟前就说了这话。

酒精会麻痹神经,易使人冲动,职业电竞选手绝对不沾的东西。

“茶没有煮。”王杰希一口回绝,可红酒被放回了原位。

必须喝酒,不喝酒之后的冲动你会找不到理由,王杰希做了这样的决定。红酒度数向来高不到哪里去,两年前他俩北上俄罗斯,从机场的免税店取了两瓶伏特加酒。托运安全,但他们不喝,因为职业。就一直摆放在柜子里,今天可算是重见天日。

喻文州没有再拒绝。透明的洛杯里注入了无色的液体,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毫无杂质,不像彼此。一口过喉如火烧,这种拿烧红的钢刀往脖子上抹的滋味,喻文州第一次尝,他感谢起了这个滋味。

搁下酒杯,王杰希解开了衣领口子说:“你要谈什么?”

开门见山,多任性。

“你去哪里了?”

“不是和你说了俱乐部有些事情么?”

“能有什么,是兴欣可能要拿下第十赛季的冠军了?”

都是问题,都是疑惑,相互透露出不信任。

 

处于被动方的王杰希难得一次没沉住气,他脸上显示了不耐烦的情绪:“喻文州你到底想说什么?”

喻文州微微扬起的嘴角也立马垮下。

“你答应我一起去见你父母的。”

打哑谜这种事情在以前都算是他们俩之间的情趣,花心思去猜,看你道高一尺还是我魔高一丈。现在再打哑谜,谁也没这个心思。

模样再好看的人,阴沉着脸也不会叫人喜欢,除非那人脑子被驴踢了。王杰希看着喻文州那个模样,还是压着一股火问了一声:“你跟着我?”

回应王杰希的是一声轻蔑的嗤笑,喻文州说:“想太多,这种鬼鬼祟祟事情也安给我。”

王杰希有个习惯动作,一烦躁就拨一下刘海。他的手指碰到额前的刘海,手指黏糊糊的,被碎掉的米粒子沾到的触感让有点洁癖的王杰希更加冒火。

往常的情况他就绕过喻文州去卫生间淋浴,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想来一场临头清水,把这一整天的不快给洗掉,但事与愿违,他的不快是一层接一层地累积着。

“你没必要去。”

喻文州就笑了。

“王杰希,我不是孩子,不需要你把我放在身后。”他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你为这个就和我吵。”

“原则罢了。”喻文州坦诚道,“我受不了。”

“受不了就算了。”王杰希又抿了一口酒,他心不在焉,轻飘飘地说,“我一个人可以。”

他太善于用类似雪花落地的声音说话了,喻文州也是最恨他这种口气。

喻文州一下子醒悟过来:王杰希和他根本是不合适的。

合适的假相下是不合适。举个具体例子就是,他们都爱走花鸟市场,可王杰希看花,他看鸟。依然可以长久,但永远有致命的摩擦,谁都不会让步。

王杰希一路向前,他愿一人斩断前方的荆棘,为身后之人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他就是自己所行之道最孤傲的殉道者,不会回头。

如他对微草,可谓无私。

喻文州突然间感受到一股悲哀,他退的步数那么多,上前的步数也在增加,想跟上王杰希。殉道者却仍是铁石心肠,真是有够惹人厌。

他一路向前,却留喻文州左右为难。喻文州评价他:“你真是太自私了。”

王杰希懵了,他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评价他,更多的应该是这个形容词的反义词。

 

喻文州摇着洛杯,露出一个迷离的笑容。

他不知道王杰希到底遇到了什么,他问不出,王杰希不会说,明确的是他这个人不会回头。因为王杰希从来没有把手放到喻文州的掌心里面,只给喻文州一个站在荆棘世界里的冷酷背影。

他只是跟随,而非相伴。

这是一件小事,微乎其微的小事却初见端倪。喻文州的长远目光能看到以后更多更大的事情,会永远这样发展。

喻文州受不了,当然受不了,没有人多少人能受得了。

欺骗与跟随,两刀齐下杀得喻文州措手不及。没有人让步,出于本能自然要早日扼杀令人更无措的未来。

 

16

夏天的天空亮得早,六点就有了东方破晓的姿态。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斜照到王杰希脸上,细细的一条光影能把人刺醒。喻文州之所以是喻文州,就在于在突如其来的情事之后,他会温顺地处理好后事。

周六,还是要去上班。王杰希抓起外衣套上,他并不疲惫,昨晚只来了一次。

他整理好一切,下楼的时间点是七点,看到的是桌子上摆着的是几碗粥。王杰希波澜不惊地走到餐桌边坐下,拌了拌还热乎的白粥,吹凉了才入口。喻文州刚刚洗干净手,拿白布把手指一根根擦干才坐到王杰希对面。

 

“几点走?”

“傍晚六点。”

“哪里?”

“新疆。”

“哦。”

 

王杰希太习惯用上层语言对话了,往下就难以活络,所以他在微草当队长,队友很少和他亲近,也不敢和他开玩笑,他体现的是威严。

想来他也是不善于当一个政客,所有的政客都是上层下层两种说话方式都用得灵活,家里的路本就不合适他,政治系统下要找个合适的,估计要回封建社会找。

当皇帝,说不定能行。

王杰希食不知味地喝了口草菇汤,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把昨夜的事情揭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看了会儿报纸,王杰希就准备出门,他终于想起什么来了:“你的车还在这里。”

“会开走的。”

这样的喻文州真让王杰希手足无措,他心里头还骂自己难不成真一把贱骨头,喻文州不搭理他了,他才想他想得不行。他拉不下脸,喻文州也不往他这边走。

防盗门发出一声清晰的关闭声,喻文州终于肯把自己的脸庞转向门的方向,他什么都没有做,良久之后,闭上双眼沉静着。

他不是赌徒,也没有更多的资本去赌难料凶险的局。

 

北京有单双号限行,王杰希的车是双号,今天能开出门。他到店面正好赶上八点。

王杰希退役之后有很多选择,即使他什么都不干,偏偏他就选择了开一家植物店铺,有花有草有树,堪称三位一体。他是老板,可是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管,在店铺里面看看书打打游戏,一天就过去了,多数活动都是交给员工。

与微草解开合同,放下队长的重担,王杰希的肩膀陡然一松。

今天的确是没有心思看书打游戏了,活动就是发呆。他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对,就数自己脚边的花篮里面有一共几株花吧,有多少枝是玫瑰?数了数那些玫瑰有多少片叶子,多少瓣花瓣。

四十朵花,二十七朵是玫瑰,一片又一片的奇数羽状复叶,一共一百六十三片,全是黄香槟玫瑰,有九百六十瓣。数了十六遍,王杰希确信自己没有数错,正午的日头来临了。

王杰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无聊,无事可做的无聊。

人真的会在无聊时刻沉湎回忆,昨晚的王杰希拒绝回忆两年前的事情,如今却主动去回想。他很少耽迷在过去,他一向把目光放向更远的地方。

他摸了摸脖子后方,上头还有喻文州留下的咬痕。上床就和受刑一样,这种煎熬王杰希不是没有尝过,就是在上一次和喻文州上床的时候。

连续两次,多痛苦的事情,即便期间拥有两年的空白。

 

就是在那个星空黯淡的夜,他们两个就干了一杯酒,都是酒量一般的人,一杯也不至于晕晕乎乎。

脸上却要挂着笑容,人也得端着。

他们倒在同一张床上,醉得有些迷糊还是面无表情,默契地脱衣服,触摸彼此的躯体。王杰希被喻文州压在身下,喻文州的手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滑上,最后停留在王杰希的脖颈上。

喻文州猛然间很清醒,无意间微微收紧了指关节,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温度。他一下子又陷入迷茫,想起曾经有一回全明星赛他还给王杰希让高英杰的事情鼓掌。

他们什么话都不说,遵循着身体的本能。王杰希咬他的肩膀,全然不是平时的冷淡。他缠着喻文州,无比顺从地迎合着他,拿自己的舌头去舔喻文州的手指,又拿自己的小腿去勾喻文州的腰。

几乎是尽他所能地取悦喻文州,酒劲上来了,他被欲望支配着放开声呻吟。就和固定程序似的,吵完之后他们两个上床交欢,喻文州说第二天要离开。

呼之欲出的愤懑要从胸腔中冲出,王杰希面容一个扭曲,他冷酷,可喻文州也是可恨,非得和他玩这个把戏。

自己不好过,别人也没能好过。

他突然间有了面对喻文州的勇气,就那么大点事情,他就得窝囊地窝在角落。喻文州背过身子去了,他难不成没腿不能自己走过去?倘若还是错过,只能说有缘无分。

王杰希也想:他试一试,总有第一次。

正如当时是他执拗太过,他就舍了这执拗,他不会和喻文州说的那般,不会变。怎么就不能变?他不是没有变过的人,他是个连自己荣耀风格都会改的人。

 

17

雨水一滴一滴从高空坠落,落在水面打出涟漪,落在伞面跳脱蹦起。

雨来得突然,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空霎间暗沉,溅起的水沾上行人的鞋裤。古老的紫禁城顶着一团乌云在静静等待,下方的伞穿梭不停,车流人流不息,五彩斑斓,仿佛是暗夜里一闪而过的凤凰,流光溢彩。

街道像是米安德河,黑色的轿车似鱼滑过这条长长而蜿蜒的河道,宛同洄游。与清一色的黑色车座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搁在副驾驶座的红色玫瑰,一大束,娇艳欲滴。

 

王杰希坐在驾驶座上沉默着,雨水不断落在玻璃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知道响了多少次,被雨刮片一次又一次扫下,反复循环。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上头显示着三点三十二。

已经堵了一个小时了,离家差不多还有三十公里,开车二十多分就能达到,还能赶得及。他往前方看了看,长如彩龙的车辆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远方。

北京城的堵车传统可是自改革开放就形成的,估摸得堵上一个多小时。

改步行的话,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可过了繁华忙碌区域,再打车也方便。靠着机遇,太难预测,怕是到时候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在等他回来。

王杰希陷入了困恼,下车还是不下。

他下定决心去拨喻文州的电话,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让王杰希的手指抖了一下。他得到的回应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杰希的手指再动了动,把电话簿往上滑动,从Y开头一直划到L,改拨了刘小别的电话。

这片区域大概离刘小别的家不远,等车动了,能让刘小别帮忙先开回去。

夏休时间是假期,刘小别正巧今天没留在俱乐部的宿舍,接到王杰希的电话就马上赶来了。刘小别不仅手速快,走得也不慢,五分钟之后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就来了。

看着被雨水糊得乱七八糟的车窗玻璃,王杰希意识到自己没有伞,他并没有准备。

他把副驾驶座的红色玫瑰拿起,开了车门走了出来。

在电话里面就知道王杰希的意思,刘小别看出王杰希没有伞,就把自己伞塞给王杰希,然后钻进了车子。

 

雨在王杰希的脚步开花,可他的步子轻还稳,裤脚一点也没湿。

王杰希没有多余的手去摸手机,自己估计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手侧还是排得整整齐齐的车辆,右手边是一家银行,扭头去看LED显示屏上的时间。

四点零七分。

他在想这个时候,喻文州是否开始准备出门,机场在五环外,从他那儿到机场驱车也是二十分钟上下。

他的脚步速度没有变,依然朝前方走着,雨一直下,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大约是一个多小时吧,总共步行了一个半多小时在带着灰尘味道的雨中,王杰希终于拦住一辆的士。他的心安安静静,他那么平静,自己都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么安静,心脏都不跳。

的士停在他的家门口,当时的雨已经是蒙蒙细雨,王杰希终于舍得去看时间。

五点半他捧着那束娇艳依旧的玫瑰,走在石子道上,房子里面没有灯亮着。

他没有抓住喻文州离去的衣角,上一次是他看着离开,这一回他连看到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无法弥补那块碎裂的痕迹。

喻文州也已经退役,他不清楚喻文州会去新疆哪个角落,纵然他想沙里淘金淘他一块也未必淘得着。

没有电话可以联系,喻文州若是想不言,他的行踪连蓝雨的人都不会知道。

他如果去新疆能做干什么?一个人旅行,看看那边的沙漠似乎是个乐趣。但他的旅行从未是一个人,喻文州总是跟着他去的。

王杰希无助地把头颅抬高,翘首以盼却不知道自己等待什么,姿态如同饮鸩。下一秒他就把花束搁到石子道上,独自打着伞走过这条短短细细的小道。

 

王杰希不肯走进这道门,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对,想了想却怎么样也想不出。

一个个面孔走马灯似的往他脑海里面过去,他恍恍惚惚的,一个也记不住了。他困乏起来,被雨水淋湿的衬衫贴在他的背后,黏黏糊糊很不舒服。最后仿佛又有一张脸停下了,可他不想去看了,他只想泡在浴缸里面,再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睡到天荒地老,他实在是太困倦了,在雨幕下走了那么久。

他把手掌撑在门上,低下头,睁开还有点清明的眼,摸出口袋里面的手机,翻出通话记录,又拨了一次在首位的已拨电话。

喻文州,当然只会是喻文州。

 

18

喻文州运气不好,手机老丢,换的次数也有点多,但可以知道的是他手机铃声就是手机的默认铃声,仅有音调,永远是抒情平缓的曲子。

电话没通,有曲子响起,抒情平缓的调。石子小道的另一端,喻文州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打着素色的伞。

王杰希转过身子,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喻文州。没有雨滴从伞面滑下形成的雨幕,也没有被雨水糊得乱七八糟的车窗玻璃隔着他们两个,他们面面相觑,遥遥相对。

喻文州首先微微点头,拣起脚步的玫瑰花,问道:“扔了作什么?”

王杰希挪开自己的目光,喻文州身上的那股子疏离气太重,让他不自在。

王杰希坦然回答:“因为要馈赠的人走了。”

他倒不怕喻文州奚落他,在他看来喻文州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若是做了,王杰希也当咎由自取了。谁叫他曾索求过度,喻文州受不住了。

不出所料,喻文州只是单纯地点点头。

“你没走么?”王杰希也问问题。

“我三点就走了。”喻文州握着花束走到屋檐下,关了伞后斜斜指了指天空,“天气不好。”

王杰希哼笑了一声,候机大厅播报的飞机误点或是取消航班的消息,倒是算福音了于他而言。

“况且我正好有东西没有带走,等你回来我取了再说。”

 

喻文州的身上没有沾到一滴雨水,他把手指插进耳边的发丝里面往后梳去,露出一个温柔而礼貌的笑容。王杰希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喻文州会说没有带走的东西是他,他朝喻文州伸出手。

那个人疑惑地发出一个鼻音。

王杰希说:“花还我啊。”

“不是送我的么?”

“你要?”

红色的玫瑰特别招眼,喻文州低头看自己手里捧着的玫瑰,慢慢吐出了两个字:“不要。”

玫瑰花被他放回了王杰希手里。天气热,王杰希就穿着黑色的衬衫,微长的侧鬓头发被雨水一沾就顺从地贴在白皙的双颊上,黑白红三色的组合,很好看。他无意识地点点头,又眨了眨眼睛。

“你什么东西落下了?”

“一些证件。”

走了蛮久的路,王杰希嘴唇上血色不多,好像盖了一层薄薄的霜,怎么样都弯不起角度。

 

取了证件的喻文州自然是要离开,王杰希惯例似的问了他一句几点的飞机,喻文州就坦诚说没定。他刚刚迈过门槛,王杰希凉冰冰的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指,同样也是尾指。

“还有事情?”喻文州随意问了下。

喻文州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他总感觉王杰希在咬牙,似乎是想啃他一下才甘心。

“一起,如何?”

真幻听了,王杰希居然把音放得柔软,用一种很难拒绝的语气说这话。

喻文州的表情瞬间复杂了一下,他已经在想王杰希今天出门难不成是被车撞到撞坏了脑子了?这个动作他们也不算很熟悉,就是曾经做过一次,在俄罗斯的东正教堂里面,喻文州拿自己的尾指勾过王杰希的。

反过来让王杰希做起来,蛮奇怪的。喻文州看着外头阴阴沉沉却没有继续落雨的天,说:“不好。”

王杰希松开了他的手指,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一下子拒绝了王杰希两次,喻文州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平素都是惯着人的,哪有连连回绝的事情。

没有回头可能是喻文州做的一次错事,因为他没有注意王杰希的表情和动作。把另外一只脚踏出门槛,一束娇艳依旧的玫瑰花被强硬地塞进他手里。上头的水滴尚有几滴飞溅而起,擦着空气啪嗒一声落在喻文州的脸颊上,顺流而下。

喻文州没想到王杰希会有这种的举动,动作强硬像是他的,但对他这般就不像了。

“一把玫瑰花哄回来,我也太不值钱。”

“谁哄你了?”王杰希绕到喻文州面前,摊开双手,“追求罢了。”

“我看起来很好骗?”

王杰希动了动嘴唇,呼出一口气,把目光移到远方慢慢褪去的乌黑云朵上,天边已经显露出藏青的一角,跃跃欲试地试图卷过整片苍穹。将一切染上自己的颜色。

 

“王杰希你知道你像什么吗?”没有等王杰希回应,喻文州自顾自地说下去,“雾里的霜。”

雾是摸不透的,霜是冷的。

雾里的霜,摸不透的寒冷。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王杰希没有反驳,他的反唇相讥反而像是默认。

他是雾里的霜,那喻文州就只有雾了,连寒冷都不让人感受,总是抓不住。

喻文州仿佛是被王杰希的话取悦到了,咯咯地笑起来,男人很少会这样笑,他以前也没有这样笑过。不过他笑起来不会像个女孩子,咯咯笑也坦率。

“你想说我活该?”王杰希扬起嘴角问了一声。

“不礼貌,我会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都一样。”王杰希叹了一声,“当我约你去游玩,赏个脸如何?”

“不敢,您高抬贵手。”

事不过三,喻文州连连拒了王杰希三次,还暗刺了一回,别说王杰希这种脾气了,一般人都得恼了。王杰希偏偏作足了耐心,反问:“你还能怕我报复你?”

本只会来硬的王杰希这些年跟着喻文州倒是更善于软硬兼施了,有些时候,一个人给你展露的都是他坚硬的一面,一下子把柔软也一并送给了你,你很难不动容。再且男人也不会和虚荣心这种东西绝缘,王杰希朝他低头,难以想象所以才更吃惊。

喻文州笑笑,王杰希的另外一只脚说不定早走过心脏门槛了,他藏得深才没让人发现。

 

喻文州发觉自己正处于进退维谷的状态中,他回头看了王杰希一眼,然后把脑袋调转回去,正巧云开日出,夕阳欲颓。

尚能算光风霁月。

王杰希盯着喻文州的背影,注意到他的肩膀一松,飘来一句:“革命尚未成功。”还只是拨云见雾,日头不知何处升。

太多东西对于王杰希都是唾手可得的,但凡他要去努力去取得的,很少有什么取不到的,除非对方也是努力的,才会胜数难言,比如像荣耀的胜利这样的东西。

他仍是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的,毕竟喻文州很难拒绝会改变的王杰希,没有人可以拒绝,因为王杰希的每一次改变都对很多人意义非凡,微草的人深有感触,也最有发言权。

 

19

上一次旅行是两年前了,北上俄罗斯的原始森林。

喻文州怕冷,王杰希嗜睡。结果可想而知,过了边境,下飞机上汽车,喻文州一路都是睁着眼的,王杰希都是闭着眼睛的。

一路到了乌苏里斯克,没往城市方向去,而去了乡下的小镇。到底他们是寻个新鲜,跟着大部队往原始森林去的,除了来打猎的,里面还有警察有翻译有退役的特种兵,就他们两个是文文弱弱的宅男,哪里端过真刀实枪。

纯粹当一场旅行罢了,所以喻文州前两天就穿着棉衣在屋子里守着炉子,结果王杰希看不下去了。最后喻文州穿着军大衣,厚底皮靴踩进了薄薄雪地。

白花花的雪,碧蓝蓝的天,绿油油的林。王杰希看着这种景致,嘴角不住地上扬再上扬。

“你嘴巴快咧到耳朵边了。”喻文州出言提醒。

王杰希自然是喜欢这样壮阔的景观,喻文州冷不丁一个提醒,他毫无缘由地赧颜了,他还没那么外显情绪过。

他扭头去打量喻文州,大衣皮靴,长身玉立。

“好看么?”喻文州又忍不住调笑了一下。

王杰希抬了抬下巴,斜瞥喻文州,眼角跟着往下一垂展露出一个笑意。

 

正是一个大晴天,那位退役的特种兵也站在他们旁边,看着森林自言自语了一下,喻文州是猜测大概是赞美或者讲诉这座森林,之后他就把目光放到喻文州和王杰希两个人身上,用英语问他们要进森林吗,王杰希答应,喻文州吃惊了一下但马上淡然。

一把步枪被抛了过来,王杰希初始还没反应过来,差点被接住,喻文州把脸转过去噗嗤一笑。

王杰希吃了一个哑巴亏,抬脚轻轻踹了喻文州小腿一下。喻文州还没高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把黑色的狙击步枪又一飞,落到喻文州手里了。

的确有点重量,让喻文州也手忙脚乱一小会儿。

 

他俩没开枪,真正开枪的是周泽楷。

喻文州根本没有开枪的意思,他就淡定地穿着大衣皮靴在森林里面晃,就和领导似的,查看四周,王杰希走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后来王杰希也不拿着这把枪了,丢回给了特种兵。七月份还是夏季,到森林里面反而雪不多,多的是冰,因为温度低。

周泽楷穿得不如喻文州那么多,迷彩服倒是在身上,枪也握在手里。打猎的团队不止喻文州这个,还是有其他的,谁能想到其他的里面有周泽楷啊?聪明如喻文州也是想不到。

只能说是万里挑一又万里挑一的几率才能遇上了。

巧就巧吧,又正巧为首人牵着牧羊犬哄赶了几只野山鸡来,周泽楷轻车熟路地端起枪瞄准。

一击必杀。

喻文州:“……”

王杰希:“……”

不愧是使神枪手职业的,喻文州和王杰希心中默默赞叹。

射完一枪,周泽楷才把视线调转到喻文州和王杰希身上,这位帅气的冠军队长在现实生活状态可是相当腼腆的人,看不出一枪穿云那般强势悍人的气场,仿佛方才举枪的人也不是他。

他果然就害羞地笑了笑对着喻王两人。

喻文州上前去和他打招呼,说巧。因为在周泽楷嘴巴里面问不出什么,王杰希也不好意思问,三个人就挥手告别了。周泽楷带战利品离开,轮回方面的事情,他们两个回去路上再谈谈便是了。

 

这次出行是王杰希的意思,喻文州跟着他去的。

时隔两年,换作了王杰希跟着喻文州外出,两个人心理也不同以往,或许可以称之为风水轮流转。

再到俄罗斯城市里,他们走玩了一番。他们运气挺好,最近几天都是好天气。翠绿蒜头圆顶搭配着五颜六色的楼裙与屋檐,瑰丽非常,这座拜占庭式建筑伫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不断朝它靠近。

日头倾地,一切都沐浴在虚幻的金线下,神圣纯洁。教堂里面有婚礼,顺道参观的时候瞧见了。喻文州看着他们交换戒指,对着王杰希咬耳朵:“我下回也给你买一个。”

“好。”王杰希略一顿,答应他。

没料到王杰希居然作出了他心中所想相反的回应,喻文州还没回神,王杰希又开口:“要贵的。”

“家贫。”喻文州凑上前,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嘴唇,“我身价可没王队您高。”

王杰希掀了掀嘴角,绽放出一个暖意点点的笑容。

“也差不多多少,那我买。”

喻文州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拿手指狎玩了一下王杰希长长的眼睫毛,王杰希疑惑地去看他,他也什么都不说。另外一只手的尾指悄悄伸出,缓缓勾住王杰希的小指。

新人在宣誓,在亲吻,在承诺相伴一生。

喻文州和王杰希也相互勾住了小指,喻文州歪头说道:“永远?”

“永远。”

“那你别骗我,我可是要伤心的。”喻文州咧开嘴角,笑眯眯。

 

20

王杰希其实觉得挺累的。

上一回他带喻文州往冰天雪地去,这回喻文州带他朝天然火炉里面走,七月天的新疆,可有的晒了。他好歹带喻文州看了茂密的森林,喻文州就还给他光秃秃的沙漠。

不乐意也得跟着去啊,王杰希可没能力让喻文州更改主意。喻文州把车重新开回王杰希那房子安置好,正准备订两张乌鲁木齐的机票。同时间王杰希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到喻文州身边。

“开车去。”

听到不可思议的话,喻文州想都没想,直接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开车。”喻文州不肯,王杰希就愿作这伯乐。

喻文州噢了一声,把笔记本移开了一点,想问问王杰希非得开车去的原因是什么,这他可想不到。

他也是爱干净的人,王杰希身上那股皂香气让他挺受用的,就多瞟了王杰希两眼,发觉王杰希赤着一双脚,单脚还踩在白色的花岗岩地面上。王杰希的脚生得漂亮,颜色如同象牙白,能清楚地看到几根纤细的青筋布在上面。

喻文州无缘无故地想起他有几回和王杰希上床的时候,他就握着王杰希的脚腕从脚背亲到大腿内侧,王杰希就会难得羞耻,想拿脚踹他都没办法。

哼笑了一声,喻文州把网页窗口关了,心想王杰希这是下血本了?说不定他现在要和这人在沙发做上,王杰希都能不动声色地答应。喻文州自认不是毛头小子,便对王杰希熟视无睹,只抖了抖脚上的拖鞋。

“怎么样?”王杰希背靠着沙发,送了喻文州轻飘飘的一眼。

脚上的拖鞋被喻文州抖落到地板上,喻文州一脚踩上了王杰希的大腿,慢悠悠地回答:“不好。”

王杰希去摸杂志的手一停,看着喻文州踩在自己大腿上的脚,又看喻文州一脸安宁。他磨了磨牙,喻文州软硬不吃,他只能顺着喻文州。

 

王杰希就带了一个小小的皮质旅行箱,喻文州好意问:“你确定?”

旅行箱的容量十分有限,能放进去的东西也不多,大概能放几瓶红酒加几件衬衫等衣物,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

旅行箱的携带者以确定的态度,带着这一个小小长方形物体,抵达了乌鲁木齐。本来到了什么地方,第一件事情应该是订酒店安放行李。喻文州却没有这样做,他在当地的车行租了一辆号称陆地巡洋舰的兰德酷路泽。

王杰希完全没有显示出不适应,趁着喻文州去租车的空当,他去购物广场走了一趟,进去的时候,他的手是空的,卡是厚的,出来就是截然相反。原本空荡荡的后备箱一下子拥挤起来,喻文州站在车边和王杰希说:“留点空位,还得摆几箱汽油和水。”

上飞机之后,喻文州没有和王杰希说什么话,他一直沉默着,也不去看王杰希,一个人盯着窗外发呆。

冷不丁又听到喻文州温厚的嗓音,王杰希动作稍稍停顿。喻文州不会冷漠,他还是照旧温柔有礼。不过感受到的是对陌生人一样的温柔,这就不会令人欣悦了,一旦想到自己在喻文州眼中和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王杰希也会忍不住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王杰希选择什么都不问,装作一个天真又令人气愤的无知者,他单单跟着喻文州由东向西,一路揽景。

总该不能这样下去了,王杰希下了个决定,把皮制的旅行箱提了出来,人也坐在了副驾驶座。

 

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要行车七个多小时,以乌鲁木齐市作为始发地。

车上飘扬出激烈的音乐节奏,一曲连着一曲的摇滚乐,不论是朋克还是重金属,统统都归入不到喻文州喜好的范围内。因为音乐碟片都是王杰希选的,他那个小旅行箱里面塞了好几张音乐碟片。喻文州偏好舒缓的乐曲,偏偏一首都没有。

方向盘一转,一个急转弯,王杰希的上半身都倾斜了,眼睛顺便也瞟到了车速。

喻文州给气疯了?耳朵里面不断灌入激烈乐曲的王杰希疑惑地看了喻文州一眼。

喻文州不是植物人,自然会注意到王杰希有意的一瞄。车里开着空调,但新疆的日头实在太盛,透过玻璃直直照射,他还是觉得有些热的。拨弄了一下侧鬓的发丝,喻文州出言:“我没你那么幼稚。”

活了快三十年,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幼稚,喻文州给过王杰希太多惊喜,很多他从未接触过的形容词都被喻文州放到了王杰希身上。

 

“何出此言?”王杰希问。

“明知故问。”喻文州答。

太多事情,他们都是这样的,一个人问另外一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累不累?他们自然不会觉得累,倒是旁人若见着真是恨不得替他们累。

王杰希就笑,他只弯一个嘴角,笑容冷冽又漂亮。

他一生杀伐果断,单单只对喻文州留了情。到了乌鲁木齐,他才恍然大悟,喻文州不是软硬不吃,而是他太聪明,要王杰希他软硬兼施才行。可以说喻文州是个善变的人,王杰希也聪明,他不会觉得朝喻文州放软态度是不像他。

“那开那么快干什么?”

“因为不想在夜里才到库尔勒。”

他们下飞机在下午一两点,发车都三点了,喻文州不把车开快点的确是晚上十点之后才到库尔勒,这是一个正常的回答,正常得不像是喻文州会作出的回答。王杰希没有问为什么不沿途休息,他清楚喻文州有理由,他无需多此一举去作问。

 

库尔勒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他们还要往更远的地方去,再走进沙漠。

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只需要穿过这片沙漠。这个地方的天空太广太阔,没有很多的高楼大厦,一切都是自然的色彩。暮色下的天空,夕阳编出迷离的光线,尽是飞鸟织影。

再入沙漠,将只有你我、天空、沙土,或者还有漫天星辰。

 

21

沙漠意味着水资源珍稀。

王杰希在得到将要在沙漠待上三天的消息时,表情略略僵硬。他伸出手,把喻文州伸出的三根手指头摁回去两根,留下一根。

喻文州摇了摇那根仅剩的食指,王杰希想说什么,喻文州就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一个由喻文州做出的亲昵动作,令王杰希心一颤,喻文州常常用这个动作让他闭上嘴巴,用十次,七次有用。这一次又是七次中的一次了,王杰希妥协。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面积大过许多国家,喻文州和王杰希在这片死亡之海下行走。他们自然是不会试图在戈壁沙丘中游行,即使有了万全之策,王杰希还是不会去冒这个险。塔里木沙漠公路是沙漠居民一条希望之路,王杰希想,它也是自己的希望之路。

在沙漠的第一天,相安无事。导航仪指示着正确的方向,喻文州说:“改道往若羌去吧。”

他们根本没有目的地,改道这种说法也不成立,既然喻文州说了,王杰希便允了。

戈壁沙丘慢慢进入王杰希的视野中,有了喻文州的坚持,别说是小小的风险了,天大的风险王杰希都得陪喻文州去闯。

心甘情愿。

 

什么东西都会有失效的可能性,即便是万能钥匙。

王杰希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喻文州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他大概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不然喻文州也不会对着导航仪皱起了眉。喻文州把方向盘打了个转,从车窗外探出脑袋对王杰希说:“汽车引擎出了点问题。”

这个可是关乎生命的事情,王杰希只微微挑了眉头说:“我们要背着水走出沙漠?”

“如果你想的话。”

王杰希看喻文州一副安然的姿态,打开后车门找出一瓶矿泉水,刷牙去了。他回来的时就问喻文州:“修好的可能性,几成?”

“七八成。”喻文州看着沙漠里初升的红日,“似乎不是大问题,不过你我都是门外汉。”

七月天的太阳太吓人了,还是沙漠里面的,刚刚起了引擎盖,喻王两个人就大汗淋漓了,背部一块都是湿的。喻文州吐了一口灼气,背光而立,他的身后是连绵的沙丘曲线,无垠的沙漠在不断往远方扩散,一切都笼罩在橘色的光线下。

“可能是起动机电刷与整流子接触不良。”

“没有新的电刷。”

“细砂纸还是有的。”

一滴汗水从王杰希的额头滑下,落到他的睫毛上。王杰希一失神,水滴就将他的上下睫毛沾在了一起,他再睁眼,眼底尽是潋滟。

时间在这个氛围中十分难熬,他们都忐忑不安。到夜间温度就立马下降,温差极大,被汗浸湿的衣衫被夜风一吹,干得快。

“大概……还有一个坏消息。”喻文州斟酌着开口,“汽油可能不够用,我们或许开不出这片沙漠,即便在正确方向上。”

 

这个好比丧钟第一响的消息,让喻文州用温润的嗓音说出,仿佛根本不值得担忧。引擎盖被重新放回原位,一切回归原样,更改的只有天边日头换作了漫天星辰。

王杰希爱干净,特地带了手套。现在的手套上是黑乎乎,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脱下手套丢在杂物筐中。他走回到喻文州身边,盯着喻文州手上也黑乎乎的手套。

“脱了,上车。”王杰希简洁地说。

喻文州这次没和他唱反调,干净这事他们都讲究,他就顺从地手套往后备箱的塑料篮丢。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空空如也,两个人都在后座。两个人都避开去谈汽油的问题,皆是有意,目的不同罢了。

沉默的气氛太难堪,王杰希提议:“来打荣耀?”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口头来。”

喻文州突然笑了起来,他说:“你会输的。”

一个断言,确凿无误。

王杰希低下头凑近喻文州,越凑越近,仿佛要把喻文州困缚着一个小小的角落中。他把手缓缓抬起,试图放到喻文州的脸上。

灼热的气息逐步逼近,谁也看不清低下头的王杰希的面部表情,他的刘海有些长,遮住了眉眼,徒留出一张薄薄的嘴唇和一个尖细的下巴。

当指尖刚刚点上脸颊,就被人紧紧握住了。王杰希从刘海缝隙中,看清了自己的四根修长的手指被喻文州并拢握在了一起。他就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端正地坐回了原位。

喻文州方才的笑意也没了,他审视起正襟危坐的王杰希,这个人忽然像个腼腆的男生,侧着头不肯看自己。

 

“来玩么?”喻文州没忘记口头荣耀的事情。

“清扫,驱散粉,熔岩烧瓶。”

“后退,束缚术,巫毒术。”

“……你没中驱散粉吗?”

“我躲开了。”

“你能躲开?”

“口头上能。”

喻文州有理有据,怪不得喻文州会说王杰希必输无疑。王杰希懊丧地想:黄少天岂不是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带间隔地连环般蹦出一个个技能,黄少天肯定说自己能使唤出来,即使不可能!

这一时兴起的游戏,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缓解压力,喻文州在车内待了几分钟,还是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喻文州身姿挺拔,背部挺得笔直,弯腰出了车门紧绷的躯体就软下。

他无言地看了一眼星空,蹲下身子靠坐在汽车后轮胎上。王杰希跟着他出来的,起初是在车内看着喻文州的头顶,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他这个讲究的人也不讲究了,下车坐在了喻文州的身边。

 

22

沙漠里面的星星在黑幕上密密麻麻地布着,星空璀璨,满天繁星亮得犹如一道蜿蜒绵长的水流。

银河。

星辰积攒而成。

还有……

王杰希。

 

自游戏结束后,喻文州没有再发言,反而看着王杰希沉默。

他在回忆王杰希的笑容,王杰希的笑容如同这片里面沙漠出现的海市蜃楼,瞬间消散并且难得相见,无论是温和的还是冷峭的。倘若要喻文州来形容这个笑容,就是冰里开出的朱瑾。

根本不应该存在,即便明艳。

他一意孤行地不去思考王杰希笑容的意思,他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所以他选择了不去思考。

只可惜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颤抖了。王杰希人在他身边,他的脑子里面却是王不留行,脑中的王不留行骑着他的灭绝星辰在天空下遨游飞行,播撒下一片星辰。

然后死伤无数……别提多招摇了。

在比赛中,他会操作着索克萨尔指挥蓝雨选手去牵制王不留行。他想,王杰希也该是自由自在的,可现在王杰希依然是被他束缚着。喻文州意外地觉得自己有点坏,带着王杰希来到沙漠,却无法将他带出去。

王杰希扭头看目光空洞的喻文州,不明所以。

喻文州单脚弯曲,垂放在膝关节的手动了动,移到了面庞上,单手掩面。

 

“可是我们还有很多水不是么?”王杰希突然间出声了,他太熟悉喻文州,在相处了几年之后,喻文州任何不带掩饰的动作和表情,他都可以读出其中包含的意思。

“为什么?”

王杰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勾起,过了嘲讽的界,但实在也算不上是欣悦。

他反问:“你说为什么?”

他本意也是嘲喻文州明知故问的,可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也疲倦了,不想和喻文州猜来猜去。喻文州看不到王杰希的表情,他的手还在自己脸上,他更疲倦,头颅连着身躯沉重得要陷入泥沙之中。

“你以前唱过一首粤语歌叫心甘命抵,对么?”王杰希直起了身子,朝喻文州这边转来,他的声音离喻文州越来越近,“当然没有那么严肃……我只是……”

真服了自己了,王杰希叹了一口气,他在这个关头居然还是会有点害羞,不肯说出后半句话。

“你还记得。”

“记得。”王杰希轻声道,“一样都没有忘。”

他声音轻说得慢,可心脏跳得快极了,王杰希从来没有说过那么煽情而动人的话,他天然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块,一旦热情起来,谁都抵抗不了。

会烧的冰,大多人都会觉得新奇。

咚、咚、咚。

心脏里就好像安放了一个扩音器,心脏声被放大了无数遍,震得王杰希的脑子嗡嗡作响。

 

“王杰希,我以前都没有发现你说话那么讨人欢心。”喻文州把手挪开之后这样说。

被夸奖的人没有自豪,连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只仰着头长长吁了一口气。

半晌沉默。

王杰希说:“闭上眼睛。”

喻文州拒绝。

“闭上。”王杰希重复了一次。

“不。”喻文州目光灼灼地盯着王杰希,忽略了王杰希背后的银河星辰,他执拗起来是真的麻烦,半步都不让。

王杰希也未妥协,就像两个幼稚的小学生在争抢最后一颗水果糖一样。但他们此时的对峙是毫无意义的,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让我再看看你。”喻文州第六次取下了王杰希覆盖在自己眼睑上的手。

王杰希愣了一下,倏尔又笑了起来,他骄傲地说:“你还是喜欢我的。”他这回真的像是开心的笑了,喻文州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情况,王杰希一下秒就如同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喻文州的手上沾了不少沙子,手的粗糙感摩搓着手腕,他握得紧,王杰希抽回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疼。

最终那只手又覆盖在了喻文州的眼睛上。

 

一切都归于黑暗,没有星辰,没有光,没有王杰希。

完完全全的黑暗。

喻文州感受到有柔软的嘴唇触及到自己的唇上,对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仿佛这是一个以唇而言的诺,以吻而定。

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有,黑漆漆。

王杰希干涩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喻文州。”

喻文州的喉咙里被塞了一块铁,什么话语都被那块铁堵住了,任何他想说的话都落回了胸腔中,他只听王杰希说。

“我是真讨厌你这个人……明明坏得紧。”

不是有点坏,是坏极了,坏得让王杰希咬牙切齿。

喻文州反驳:“你也坏出花样了。”

王杰希的睫毛就蹭着喻文州的脸颊在颤抖,他说:“那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这个宛若校园中是最简单的告白,没有华丽辞藻羞涩,尽是纯真无邪,唯有一颗赤子之心。太奇怪了,这句话让王杰希说出,奇怪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不该是王杰希说的。

王杰希的声音慢慢远去,喻文州完全忽略了前后的讨厌与喜欢这对反义词。

声音离去了,可王杰希的手还盖在喻文州的眼睛上。王杰希他低头俯视喻文州,把手指微微张开一道缝隙。

艰难险阻如铜墙铁壁,上头的一道裂痕可以称之为转机。

喻文州清清楚楚地看到满天星光从天空驰骋而下,透过这道缝隙,跌跌撞撞地跑入他的眼中。

缝隙太小,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的视线陡然被一个阴影占据,王杰希的身躯挡住了他背后的万千星辰。喻文州把自己的手覆在王杰希的手背上,然后挪开王杰希的手。

终于,星辰和王杰希都落在他的世界中。一切都无比安宁,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伴随着彼此可闻的心跳。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风送来这句声音,穿透过喻文州的胸膛。

王杰希没有后悔过什么?太多了,至少可以明确的是,他现在没有后悔,心甘情愿地同喻文州共行这片沙漠。

他不止是把手放在喻文州的掌心里,连命都一并交付过去,相伴相随。

 

23

都说狡兔三窟,王杰希不知道挖了多少个藏身之处。

喻文州说:“你有够狡猾的。”

“我像兔子?”王杰希从车内取出一瓶矿泉水,试图拧开瓶盖却发觉手滑得很,便把水往喻文州手里一放,乜了喻文州一眼示意他打开。

喻文州表示他手不怎么干净,把水递还。

“不像,像只老狐狸。”

王杰希也失去了喝水的念头,没有接水,低头刮了刮沾了沙尘的指甲说:“放边上吧。”

他注意喻文州放水的动作,慢吞吞的。且论道行,喻文州哪里会输给王杰希,只不过他这个人容易心软。

 

他就叫了一下王杰希的名字。

王杰希应声:“嗯?”

“那天发生什么了?”

王杰希歪了歪脑袋,他是真的不知道喻文州问的是哪天,他觉得有很多天对于他和喻文州都是意义非凡的,他近乎窘迫地问:“哪天?”

喻文州扬起脑袋,冲着星空绽放出一个笑容,说:“你一个人回去的那次。”

喻文州的侧脸很不错,下巴的弧线优美。王杰希就盯着看,半晌挪开目光才出声,嘴角泛出一个无奈的角度:“真的不需要在意。”

事到如今王杰希还说不需要在意,喻文州不动怒才不该是喻文州了。可下一霎王杰希就把喻文州那点怒意消了,王杰希凑近喻文州,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旖旎的吻。

王杰希只是想拿最光鲜的一面与喻文州相见,背后的疮痍的确于他来说是不需要在意。这个不在意指的是王杰希,没有指向喻文州,王杰希并不是对喻文州说的。

“你想听我就说。”

 

那个晚上还下了点雨,黏糊糊的雨、冷飕飕的风、湿漉漉的地、阴沉沉的天,很多东西都是令人不喜的。早晨出门的王杰希着了一件单薄的秋装风衣,他本就生得白,穿黑色的衣裳显得好看。他顶着暗沉沉的天,朝外头走去。

这糟糕天气让喻文州没心思出门,王杰希出门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还睡着。那天的天气不好,可是日子还不错。快过年的时节,街上总是热闹非常,待到除夕前三天,人流才会消散,各家各户关起大门将新年团团围住。

他到老宅,天也没有放晴。

兄长还未归家,他就陪着父亲走在街道上晃悠,处处喜气洋洋。临近傍晚,两个大老爷们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之前王母就接到王杰希的电话说要回来,下午四点就进了厨房。王杰希的脚还没踏进门,兄长的脖子就伸长了,他看起来是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心思早飞到王杰希身上去了。

他就在给王杰希比手势,王杰希冲他微微点头,兄长就急了,趁着亲妈在厨房,亲爹到楼上换衣服的时间空当就把王杰希扯角落里咬耳朵了。

“快过年了你整这出?”

王杰希说:“一年到头就数这个时候气氛好点。”

这话没有错,他家太过严肃,临节日才有点喜庆气。王杰希其实也不是特地要扑灭这一星点的喜庆,只不过是别无办法。

 

王杰希掏出口袋里面的手机,按下关机键。中午他接过喻文州一个电话,他找了个人少的地点接的,喻文州问他去哪里了,他就说俱乐部有点事情。对方就没了声响,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说早点回来。

王杰希听着他的鼻音还有点重,觉得喻文州今天居然赖床了。

饭桌上没有多少其乐融融的氛围,严父慈母,王父当惯了领导,虽然不至于吃个饭吃得战战兢兢,但王杰希和兄长吃饭动作堪比军人站姿那般无可挑剔。倒是王母不住地添菜,两兄弟都沉默地接过。

一个紧张,另一个更紧张。

“爸。”王杰希避开母亲,直接喊了王父。

这一声叫的数亲哥最紧张,他赶忙把筷子放下了。

王父就正经吃饭,听到王杰希喊他就抬头,问他怎么了。王杰希也不紧张什么了,夹了一颗青菜放到王父碗里,说:“有个事和您说说。”

王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王杰希说:“我可能喜欢男人。”

王杰希还加了个可能,语气委婉了不少,他声音不重但在只有四个人的场合,谁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了下,王母的筷子停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兄长正想说点和气话,字眼都还没蹦出,一盘白米饭就飞了起来。

王家的家宴人虽少,但菜绝对不会少。桌子边一盘盛着米的碟子直接被掀起,扔王杰希门面上了。王杰希老老实实地受了一面一头的米粒子,王父懒得看王杰希一眼,伸手夹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情况有点难办,倘若他怒他气,王母和兄长定然是要去拦的,偏偏王父就摔了一盘子的饭,之后什么都没有。

 

虽说什么都没有,可是大家的心里亮如明镜,这下真真是味同嚼蜡了。王父也没吃多少,就一分钟的时间,他就搁下筷子踱步走到沙发边吃茶。

王杰希站起身子,身上的饭粒子簌簌地往下掉。脚步还没动,王父把瓷盖往杯口一敲,说:“出去。”

王杰希往日是没有受过气的,这般他自然是不能说什么的,兄长给他使眼色让他出门,留家里也就是找骂。

王杰希带着一股子恼意离开了,他不是恼谁,恼的是他居然一丁点的机会都没有,非得是说谁,只能说他在恼自己。他也有失败,他平生一路青云,哪懂这铜墙铁壁,撞一回便是头破血流。

他多讨厌这滋味,讨厌得连眼角都疲倦起来。

 

24

“然后我就回来了。”王杰希说到了最后一句话。

喻文州不知道他是要同情还是要感动,不过无论是什么,他还是有点愤怒的,那股子怒气和两年前的如出一辙。

王杰希低头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有带有心虚的意思,让王杰希做来却没了那种感觉。他就说话了:“一样的话,再说一次就没意思了。”

“你记得住?”

王杰希琢磨,他一个示弱,喻文州就欺身而上,真是有让人无奈的。但意义实在不同,这是不一样的喻文州,他所能抓住的喻文州。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一个想抓住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想摸透这一个,怀揣着一颗真心相互试探。

喻文州煞费苦心过,王杰希怎么能不给面子记得呢?喻文州蓦然察觉嘴角有点酸疼,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他不会再重新说一次一模一样的话,伤人伤己。

 

他们共同扬起头颅,上有星海下有沙漠,他们夹在中间渴求着救赎,所幸心意相通。

王杰希也有问题,他就问喻文州:“那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俱乐部的。”

他们之间很少有欺瞒,王杰希说什么喻文州都基本会相信,聪明人不骗聪明人就是这种道理。喻文州当日压着一股火,还因为王杰希对他的欺瞒。

喻文州唉了一声,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什么?”

“你的粉丝太眼尖,拍了你在街头拎着好几个纸袋子的照片,放微博了。”

王杰希愣住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造成了他们最窘迫的境况,导火索果真都是一件微末小事比起结果。

失策这种马后炮一样的话王杰希也不好去说,他又不是事后诸葛亮,无非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喻文州的下唇说:“和你说一个坏消息。”

“难不成这瓶水是我们最后的水?”喻文州拿起那瓶让王杰希取出的矿泉水,在自己面前摇了摇。

“嗯,车里还有两瓶。”

王杰希作出的回答让喻文州表情一僵。他本意是玩笑,没想到事实却是如此。他说:“怎么会?后备箱里面的箱子里面应该都是水。”

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我把里面的水换成油了。”

喻文州要拍案叫绝了。他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他不知道是该夸赞王杰希还是斥责王杰希,他夸赞或是斥责王杰希就是在回答:水和油哪个更重要的。

水和油对他们都很重要,都是他们生存的保障,缺一不可。

“那就不能浪费时间了,上车。”喻文州这次也不顾忌什么了,拉起王杰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车子。

暂时先把所有的情绪压压,离开沙漠再说。

 

在路上喻文州问他:“什么时候换的?”

“库尔勒。”

“你也不怕水没了出事……”

喻文州就小声嘟哝了一下,他也没多问,就算这样王杰希想的路也有,王杰希挖了这么多个坑,总算他近日情绪不稳不小心就跌进了一个。

幸亏这是他摸不透的王杰希,换作是其他人,什么疑窦都逃不过喻文州这双眼。永远摸不透,喻文州心想这也可以是一生的乐趣了,王杰希独一无二的迷人之处。

谁没有煞费苦心过?喻文州实在不会去埋怨王杰希什么了。

 

25

第一件该做事情是什么?去接触水。

抵达小镇就喝水,慰藉早已干涸的喉咙。小镇没有酒店,补足了水,他们就往城区赶。

喻文州说:“真累,熬夜打荣耀的时候都没那么累过。”

王杰希摇了摇矿泉水瓶,一水瓶敲在喻文州的肩头说:“你就动动脑子和手指,索克萨尔可得累坏了。”

“王不留行更累,还得飞来飞去。”

开车的人已经换作了王杰希,喻文州顺手接过矿泉水说:“专心开车啊。”

的确有点分心的王杰希眼皮都不抬,降了点车速。他现在才没有在沙漠里面那副深情姿态,恢复到往常的冷淡,眼睛也不瞄喻文州一下。喻文州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注视着王杰希的侧脸想着:那么早服输真是失策。

王杰希的热情消退地无影无踪,那样的王杰希难得一见,喻文州自然是颇为想念。如若王杰希时常这般,似乎也不合他心意。

喻文州结结实实被自己郁闷了一把,还真难伺候啊自己。喻文州在自个儿纠结的时候,王杰希就挑着眉头看他了。

“没事,快点去城市。”

 

他早晨还在想王杰希不够热情,到了下午,王杰希真是热情得要灼烧他。

从早到晚地检查越野车,晚上七点重新上了车,夜间行驶至少十二个小时,晨曦微露,抵达小镇。再花费了五个小时才抵达城市。

一路风尘仆仆,更是疲倦至极,休息时间少得可怜。看到酒店的床铺,连喻文州都直接想穿着一身脏衣服扎进去睡了,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疲累了。

晚上和白天一样要行动,和他们打荣耀差不多,而且后者熬的时间长多了,但王杰希说的没错,那动的只是脑子和手指。喻文州拖着疲倦的躯体洗了个澡就一头扎进了被子里面,王杰希驾驶技术其实不怎么高,大约就开了一个钟头就重新换成了喻文州了。

喻文州也不清楚王杰希是什么时候洗好澡的,反正他就是觉得他在梦里和王杰希做了一回,一来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二来这场情事全是王杰希掌握的,主动得让人觉得真是做梦。

王杰希主动的次数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上一回还是分手那天做的呢,两个人都不够好受。

 

他惺忪的眼睁开,第一眼看到王杰希就躺在他身边,呼吸绵长,看起来睡相好极了,动都不动。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空调还开着。喻文州就伸手摸床头的手机看时间。

凌晨两点。

这真是黑白颠倒了,他现在去外国都不需要倒时差了。

睡了十个小时的喻文州现在是毫无睡意,清醒过来无事可做那只能打荣耀,可惜王杰希看起来睡相好极,那也只是看起来。上半身老老实实,结果他的一条腿还勾着喻文州的小腿。

喻文州估计他一点小动作也弄不醒王杰希,正准备掀被子下床把笔记本摸到床上,王杰希就醒了。

“你醒了。”喻文州好像被撞破什么似的,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他收起情绪的速度很快,下一刻喻文州就转为注视王杰希了,自离开沙漠以来,他都没有仔细地看过王杰希。

“别看了。”王杰希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谁比谁也比不出得意的滋味。

 

喻文州说:“你居然还有力气做一回。”

“想做就做了。”但凡王杰希想的事情,他必然会去尝试在考虑之后。

喻文州的背部靠着枕头,直起了半个身子。

“再来一回?我当时太困。”

王杰希的脑袋在枕头转了一百八十度。

“不做了,累。”

喻文州看着他的后颈就笑起来,他俯下身子落了个吻在王杰希的后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一路顺着脊梁亲下去。王杰希没有反应,顺从地任他动作,喻文州也没有进一步做什么,反而躺了下来,从背后搂住王杰希。

感受喻文州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背部,王杰希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

喻文州在他身后说话:“我们去哪里?”

“回北京。”王杰希的声音停了停,“去见我父母。”

喻文州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良久,王杰希听到他熟悉的声音说:“好。”

 

从今往后,一路向前,万里同行。

喻文州轻手拉开了窗帘,王杰希抬眼去看,两个人默默凝视。

银河星辰坠入人间,壮丽万分。

 

FIN

 


评论(17)
热度(896)
  1. 共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